手持戈矛的民兵后边,走出一个昂藏大汉,其人身披简陋甲胄,目光在驿站内那些眼神警惕的旅客身上扫了一眼,可能是被崔家部曲护卫在中间,大汉在崔钦的身上停留许久,最终将目光收回,淡淡瞥了眼跟前几个气焰全消的越境匪徒,手臂扬了扬:
“拿下!”
“大人,我们给钱,不就是两百钱的事嘛.....我等愿意给钱!我等都是良善之人,今次不过是前来行商罢了,大人放过我等吧!”
随着士兵持矛上前,刚才还嚣张十足的领头汉子顿时连连讨饶,慌忙从怀中掏出些铜板金银送到领军军官面前,其中不少都跌落在驿站的地板上,发出金属脆响。
来到此地的军官正是申河,作为此地农庄的庄主,兼民兵军官,他自然充当了驿站的武力担当。
自公孙度安定冀州以来,申河他们对过路的匪徒已经见怪不怪了,这些人出门在外,仍旧将旧习惯带到外地,浑然不知而今的冀州已经变了天,想要做无本买卖,首先就要掂量下他们这些经历过战事的民兵成色。
此时此刻,申河对送到面前的金钱恍若未见,目光反而在几个汉子手上肩头打转,这些都是来自军中老兵的经验,从人的手上的死茧位置,以及肩头的磨损痕迹判断此人的行业,就他的观察而言,面前的这几人行迹很是可疑。
“哼!这些金银上都带着血迹,一看便是不义之财?说!尔等来自何处?可有当地官府文书?拿不出来那便是越境匪徒!”
想到这里,申河一巴掌扫开领头汉子奉上的金银,拔刀指着在场几人,厉声喝道。
“跟这帮鹰犬拼了!”
果然,在申河威吓下,其中一个汉子丝毫不顾左右立起的戈矛,就要冲上来与民兵搏命!
“不要!”领头汉子见状大急,连忙喝止,可声音还未在驿站中传开,就听一声利器入肉的声音响起:
噗!
没有任何意外,时刻准备着厮杀的民兵,一如既往的刺出手中长矛,锋利的矛尖将汉子的身子戳个对穿,搏命的匪徒鼓胀着眼睛,嘴里呼啦啦吐着血泡,眼看着是活不了了。
“哼,不知死活,都带走!”
其他几个本欲搏命的汉子见状,身上那股属于亡命徒的悍勇在军兵的杀气冲刷下立刻消散,当即乖乖跪倒在地,任由官军将他们捆缚,拖拽着离开。
临走前,申河再度打量了下崔钦几人,根本不用打听,他便能从衣着,行事作风,以及部曲的站位上判断出崔钦的身份。
士人!
还是个贵公子!
对这些人的观感,申河心中感到很是复杂,他很清楚,他们这些农庄庄户,就是建立在败亡士族豪强的尸体之上的,若没有公孙度的以武力铁血镇压,他们这些人铁定是会被当作叛逆进行清算的。
在重建地方农庄的这段时间里,来自大姓豪族的压力始终没有断过,这些明面上的武力无法与拥有海量兵力的民兵争雄,那便想尽办法给农庄庄户添堵。
垄断商道,给庄户售卖劣质货物,抬高物价,种种手段,差点就让好不容易维持下去的农庄散了架。
幸亏使君高明,引入了外地商贾,并且兴建官道,建立驿站,让农庄庄户直接与商号打交道,不必再受小商贩的盘剥。
经过这些事后,农庄庄户子弟变得更为团结起来,练武,识字,算数,所有能够让子弟出人头地的方式,都被一股脑的投入到庄子里的那些半大孩童身上,只因为庄户们很清楚,让庄户子弟当官,让庄户子弟也进入统治阶层,才能保证他们现在拥有的这些利益。
这一瞬间,申河想到了很多,从士族与庄户的矛盾,到平民子弟对士族子弟生活的仰慕,从大字不识的乡间老农,到蒙头甩脑背书的庄内孩童。
“呵,走着瞧!”
最后,他心中冷笑一声,似乎一点不将士族的高贵放在眼里。
“回营!”
到最后,申河也并未对崔钦等人做些什么,只是大手一挥便就领着成列军兵回营。
踏踏踏!
听着整齐的脚步声远去,驿站中的旅客终于放松了下来。在掌柜的招呼下,众人重新回到餐桌上就食,只是眼神各异,显然对民兵表现出的强势很是惊讶。
崔钦同样如此,他的目光望向申河等人远去的方向,久久没有收回。
“嘶.....这帮民兵,比家中武士也不遑多让了吧!关键是,这些人手里的军器,也太多了些!”
想到刚才驿站中人人手持弓弩的场景,饶是崔钦这样的豪族子弟,也不由嘬牙花子,他明白,这便是开办水力工坊的后遗症之一了。
生产力的飞速提高,让弓弩这样的军事物资不再变得紧缺,这就使得豪族在太平时节费心费力囤积的那些铠甲弓弩价值大减。
而随着战事结束,大量军资流入民间,使得普通黔首能够熟练使用强弩,这时候,就连以往高高在上的士人,行为做事,也要考虑再三。
毕竟,在火器尚未普及的年代里,强弩也算是一种众生平等器。
蒙头吃完一餐还算美味的餐食后,崔钦等人再度启程,商队之人仍旧各司其职,好像并未发生什么变化,只是这一回,众人在路过那些连排房屋组成的农庄时,变得更加谨慎了些。
另一边,申河立刻将擒拿的匪徒押解前往县城。
而就在城门口,正要入城的申河看见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栓子哥!你回来了?”
见到赵栓的一瞬间,申河便将他认了出来,尽管眼前的汉子脸上多了几道伤疤,身上也凭空有了股生人勿近的煞气,可申河还是将他认了出来。
“嘿,申河!正巧,军官轮流休假,正好轮到我,我想着,正好回来瞧瞧!”
再度见到申河,赵栓眉眼上也多了一抹喜色。
尽管申河在赵栓的前半生出现的时间不长,小时候的申河,两人同为奴仆经历过共同苦难,到了后来,长大后的申河归来,打破了赵栓前半生的平静,让他这种老实农夫一脚踏进了军人生涯。
往日的一幕幕在赵栓的眼前闪过,让他不由露出温和笑容,旁边给赵栓牵马的亲兵见状,脸上露出惊讶神色,他想不到赵栓这种铁面人,也有露出如此表情的时候。
“哈哈,大喜事啊,今日一见,咱们一醉方休!”
申河没有在意赵栓身边人的神色变化,他还是如往常那般,把着赵栓的手臂,要与他一起喝酒。
“喝!”
晚上,高大坞堡壁遮蔽下的农庄内,一丛丛篝火升起,赵栓与一众庄户百姓相互敬酒,饮胜的呼喊连绵不绝。
喝的起劲时,赵栓像是想起了什么,他从分配给他的屋子里取出一个麻布裹着的包裹递给在场的申河。
“什么东西?还挺沉?栓子哥发财了?”
申河接过包裹,掂量着重量,口中调笑着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