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奉先放下托盘,声音更低:“徐大人……还没信,张文大人那边也没动静,李默大人……没消息。”他没说,暗探听镇刑司旧吏说,李默已被玄夜卫约谈,答应“若萧桓举事,便绑送京师”;也没说,徐靖的诏狱卒被秦飞的人盯紧,连库房的兵器都动不了。
萧桓猛地转身,暮色里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见声音发哑:“都没消息?是不是谢渊都知道了?是不是旧党都反水了?是不是朕……朕复位不成了?”
魏奉先“扑通”跪地:“陛下息怒!不是的!旧党不敢反水,谢渊也不知道!只是……只是他们在等时机,等夜深了,等玄夜卫换岗了,定会来的!陛下再等等,再等等!”他磕着头,额角撞在青石板上,却不敢停——他怕萧桓垮了,自己也没好下场。
萧桓望着他磕头的模样,心里的慌又被“旧党未反”的念头压下。伸手扶起魏奉先:“起来吧,朕知道,是朕太急了。再等等,夜深了,他们会来的。”
暮色渐浓,殿内的烛火被点亮,映着萧桓的脸,一半亮,一半暗——亮的是“盼”,暗的是“忧”。
戌时的宫墙被烛火映得发红,萧桓在思政堂里踱了近一个时辰,靴底磨过青石板的声音,在寂静的殿内格外清晰。他的手始终攥着那枚京营旧符,掌心的汗把符面浸得发潮。
“天若助朕,今夜就该有消息;天若不助,朕七年幽禁,终究是一场空。”萧桓停下脚步,望着殿外的夜色——南宫的夜格外黑,连星子都少,像他看不清的前路。
他走到案前,取过一张黄纸,提笔写下“愿天助大吴,助朕复位,护百姓安乐,护社稷安稳”,墨迹透过纸背,晕在案上。将黄纸折成小方块,塞进贴身的衣袋里——这是他能做的最后“祈”,除了等,除了信,他别无选择。
院外的暗探换了岗,新过来的暗探继续伏在槐树上,录事簿上又添了句“桓夜踱殿内,藏黄纸,似祈祷”。远处,兵部衙署的烛火仍亮着,谢渊正在看秦飞送来的密报,嘴角勾起一丝浅淡的弧度——萧桓的每一步,都在他的掌控里。
亥时的风更急了,吹得院中的槐叶“哗哗”响,像有脚步声在靠近。萧桓猛地停住踱步,侧耳细听——是风,还是徐靖的人来了?
“陛下,是风,不是人。”魏奉先从偏殿进来,手里拿着一件薄袍,“夜凉了,陛下添件袍吧,别冻着。”
萧桓没接袍,只盯着殿门:“你去看看,是不是卫安来了?是不是徐靖的人到了?”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
魏奉先出去片刻,回来摇头:“没有,卫安还在岗哨上,没动静;西角门那边也静,没见人来。”
萧桓的肩膀垮了下去,接过薄袍,却没穿,搭在臂上:“知道了,你退下吧,朕想一个人待着。”
魏奉先退去后,殿内只剩烛火“噼啪”的燃声。萧桓走到案前,拿起《复立十策》抄本,翻到最后一页,上面是他之前写的“复位以安社稷”,此刻却觉得这几个字格外刺眼。他突然想:“若谢渊真的拦,朕是不是该认了?在南宫安度余生,总比‘谋逆’被斩好。”
可这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压了下去——七年幽禁的苦,旧臣的盼,权欲的烧,都让他不能“认”。攥紧拳头,指甲掐进掌心:“再等一个时辰,子时前若还没消息,朕再想别的办法。”
子时的梆子声从宫外传来,一声一声,敲在萧桓的心上。他坐在案前,烛火已燃至过半,烛泪堆了厚厚的一层,像他心里积的慌。
魏奉先轻手轻脚进来,递上一杯温茶:“陛下,子时了,喝杯茶暖暖身子吧,别等了,徐大人……怕是来不了了。”他终是忍不住,说了半句实话。
萧桓接过茶,却没喝,杯子在手里转着圈:“来不了?为什么来不了?是谢渊抓了他?还是他反水了?”
“不是抓,也不是反水,是……是玄夜卫盯得太紧,他不敢动。”魏奉先声音带着哭腔,“镇刑司的旧吏也被盯了,陈冀还在偏院藏着,不敢出来。陛下,咱们……咱们要不别等了,再从长计议吧?”
萧桓猛地将茶杯摔在地上,碎片溅了一地:“从长计议?再等下去,谢渊就会查出血迹,就会定朕的罪!朕等不了了!”他起身走到殿角,从暗格取出一把匕首——是当年被俘时防身的,虽锈了,却仍锋利。
陛下,您要干什么?”魏奉先吓得扑过来,抱住他的腿,“陛下别冲动!冲动是魔鬼!再等等,总会有机会的!”
萧桓看着他,眼底的红血丝格外明显:“机会?哪里还有机会?旧党不敢动,谢渊在盯,朕就是个困在笼子里的鸟,怎么飞都飞不出去!”话虽狠,却没推开魏奉先——他心里的“撑”,还没完全断。
丑时的夜色最浓,萧桓终于松开了匕首,被魏奉先扶着坐在案前。他望着窗外,心里的慌渐渐淡了,只剩一丝“死等”的倔:“再等,等天亮,若天亮还没消息,朕……朕认了。”
他重新拿起那枚京营旧符,贴在额头,轻声祈祷:“列祖列宗在上,朕是大吴正统,愿天助朕复位,护大吴江山,护百姓安乐;若天不助,朕也认,只求别连累陈冀、徐靖这些旧臣,他们是为朕,不是为私。”
祷完,将符放回案上,闭上眼,却没睡着——耳朵始终听着殿外的动静,听槐叶响,听梆子声,听暗探的呼吸声。每一点细微的响,都让他心头一跳,以为是“转机”来了。
窗外的夜色慢慢淡了,东方泛起一丝微光——天亮了。萧桓睁开眼,案上的烛火已灭,只剩一缕青烟。他起身走到窗前,推开窗,晨光洒在他脸上,带着凉意。
陛下,天亮了,徐大人……还是没来。”魏奉先的声音在身后轻响。
萧桓没回头,望着宫墙外的朝阳,轻声道:“知道了,再等等,总会来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固执——他还在盼,还在等,还没放弃那点“复位”的微光。
片尾
萧桓终夜盼机的晨光里,南宫的暗线仍未松动:玄夜卫暗探换了第三岗,录事簿上记满了萧桓“触符、摔榜、祈祷、终夜待”的细节,已派人送往兵部;徐靖被秦飞的人困在诏狱署,连递信的机会都没有;张文被吏部尚书李嵩约谈,“核查京营官缺”的文书彻底搁置;李默已递上“愿助谢渊擒旧党”的投诚信——旧党之势已散,萧桓的“盼”,成了困在宫墙里的虚愿。
南宫思政堂的晨光中,萧桓仍凭窗而立,手里攥着那枚京营旧符,望着远方的正阳门——那里是他想“复位入宫”的门,此刻却被谢渊的京营守得严严实实。他不知道,自己的“盼”,早已成了谢渊“待其露形”的饵;自己的“祈祷”,不过是权欲里最后的自欺。朝局的天平,已悄然向“公纲”倾斜,南宫谋变的终局,越来越近。
卷尾语
萧桓南宫盼机,非“中兴壮志”之坚,乃“权欲未灭”之执——他以“谢渊念社稷”自宽,以“旧党必履约”自欺,以“天助正统”自祈,层层包裹复辟私念,却难掩流言破、党势弱的现实。其盼愈急,愈显“私谋”之脆;其忧愈深,愈见“公纲”之固。
此案之显,在“私”与“公”的明辨——萧桓的“盼”,是为个人权柄,故惧谢渊、忧党弱,患得患失;谢渊的“稳”,是为社稷安稳,故续盯不扰、待其露形,沉毅笃定。旧党传谣惑民败,是因失民心;萧桓盼机终夜空,是因失公义,二者皆败于“私”,非败于“力”。
南宫的晨雾、案上的旧符、燃尽的烛火、暗探的录事簿,皆为“私必败”之注脚——萧桓的“待”,是困兽之斗;旧党的“弱”,是民心尽失;谢渊的“控”,是公纲在握。三者角力,非一时胜负,乃“私念”与“公义”的必然对决,其结果,从流言破、民心稳的那一刻,便已注定。
《大吴名臣传?谢渊传》载:“渊遇私党谋乱,不急于求成,唯以民心为基、律法为据,待其私谋败露,再一举定之,故能安社稷而无议。”诚哉斯言!萧桓的“南宫盼机”,是私念最后的挣扎;谢渊的“稳控待形”,是公纲最后的坚守。大吴江山的安稳,非赖“正统”之名,乃赖“护民”之实,此乃千古不易之理,亦为南宫谋变案留给后世的镜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