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9章 渊威似岳难轻犯,党势如丝恐易稀(1 / 2)

卷首语

《大吴会典?宗室志》卷五《德佑帝篇》附载:“成武朝中期,德佑帝萧桓居南宫,既定复辟策,又逢市井流言破,旧党传谣惑民之计败。桓独处思政堂,望宫墙之外,心焦盼变:既祷天助复位,又冀谢渊(正一品太保兼兵部尚书兼御史大夫)悟‘社稷为重’而相援,日夕徘徊,未敢稍歇。

时玄夜卫北司指挥使秦飞(从二品)遣暗探伏南宫偏院,录桓与魏奉先(贴身太监)交接状,报谢渊,渊令‘续察其动向,勿扰,待其举事露形’。”此案之微,在“盼”与“忧”之交织——萧桓以“天助”“人援”自宽,掩复辟私念,然流言破、旧党势弱,其盼愈急,忧亦愈深,南宫谋变之局更显胶着。

宫墙高锁日光微,旧帝凭窗盼变机。

手抚残符思旧部,心祈苍昊助炎辉。

渊威似岳难轻犯,党势如丝恐易稀。

不是中兴心太切,只缘权柄系身非。

南宫“思政堂”的晨雾尚未散尽,窗棂间漏进几缕淡光,落在案前那枚京营旧符上。萧桓已起身半个时辰,指尖反复摩挲符面“前营”二字的刻痕——铜锈被磨得发亮,露出底下赤铜的原色,像极了七年前青漠堡战前,他亲手将此符递予陈冀时的模样。

“那时陈冀左臂还没箭伤,京营旧卒列阵于德胜门外,甲胄映着朝阳,多精神。”萧桓轻声喃语,指腹停在符角一处细小凹痕上——那是当年瓦剌兵箭簇擦过留下的痕迹,陈冀带符断后时,这道痕曾嵌过敌军的血。如今符仍在,旧卒散,只剩他困在这南宫里,盼着“复位”二字能从虚愿变实。

他将符贴在胸口,能觉出铜面的凉意透过衣料渗进来,却似能汲取些旧日的底气。目光扫过案上的《复立十策》抄本,谢渊当年“复立桓帝,以安社稷”的笔迹仍清晰,萧桓又宽解自己:“谢渊写这策时,是认朕能安社稷的。如今代宗病重,皇子年幼,朕复位正是应了他当年的愿,他若想通,定会助朕。”

院外传来羽林卫换岗的甲叶声,萧桓忙将符藏入袖中——他怕暗探见了这符,露了复辟的心思。走到窗前,推开一条缝,见老槐树上的暗探仍伏在枝桠间,手里握着玄夜卫专用的录事簿,笔尖在纸上轻划,显是在记他的动向。萧桓心里一紧,却又很快压下:“只要徐靖的诏狱卒按时动,李默的宣府卫能牵制,谢渊纵有暗探,也拦不住朕。”

辰时过半,魏奉先端着早膳进来,托盘里摆着两碟小菜、一碗粟粥,都是南宫常例的清淡食馔。萧桓没动筷,只盯着魏奉先的手——他在等徐靖的密信,按约定,魏奉先该从西角门卫安处取信回来了。

“陛下,徐大人的信还没到,卫安说……说诏狱署那边有点动静,玄夜卫的人查得紧,怕递信时被盯上,让再等等。”魏奉先放下托盘,声音压得低,眼底藏着慌——他昨晚见暗探在卫安屋外接了个纸团,怕旧党已被盯上。

萧桓捏着筷子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查得紧?是谢渊的意思?还是秦飞自己的主意?”他最怕谢渊察觉徐靖的动作,若诏狱卒被控制,复辟的“开门”之策就废了。

“卫安没说清,只让陛下别慌,他会想办法。”魏奉先躬身道,“还有,张文大人那边也递了话,说吏部核查京营官缺的文书,被户部侍郎陈忠拦下了——陈忠说‘边军粮饷急,需先核粮册,官缺核查暂缓’,张文大人怕拖久了,误了举事时拖延谢渊调兵的事。”

萧桓心里更沉——张文是旧党在吏部的关键,若他连文书都递不上去,“阻谢渊调兵”的计就落了空。他起身踱到殿中,靴底磨过青石板的旧痕,发出细微的响:“陈忠是谢渊的人,定是谢渊让他拦的!流言破了,谢渊定是察觉了什么,开始防咱们了!”

魏奉先忙劝:“陛下,或许只是巧合,陈忠一向管边军粮饷,真要核粮册也说得通。徐大人、张文大人都是老谋深算的,定会有办法,陛下再等等。”

萧桓没接话,只走到案前,拿起《复立十策》抄本翻到“整饬京营”条,指尖重重按在“谢渊曾请复立”的字迹上——他需要这一点点“过往”的支撑,来压下此刻的慌。

午时的日头透过窗纸,在地上投下方方的光斑。魏奉先从宫外回来,手里攥着一张揉皱的安民榜——是礼部、户部、兵部联合发的,上面“代宗安、新政续”的字样格外刺眼。

“陛下,外面的流言散了!”魏奉先声音发颤,“西市的粮车到了,粮价没涨,百姓都在买粮,没人再传‘复位’的事了;京营那边也严了,秦云副将杖责了两个传谣的兵卒,说再传就按‘惑乱军心’治罪。”

萧桓接过安民榜,指尖捏得榜纸发皱:“谢渊竟这么快!联合三部发榜,调粮稳民心,连京营都动了,他是早有准备!”他原以为流言能乱上三五日,给旧党争取联络时间,没成想谢渊一日就破了局,这让他的“复辟倒计时”凭空添了层阴影。

“还有,暗探听顺天府的人说,粮商张老爷被玄夜卫盯了,昨晚想放火都没敢动,镇刑司的旧吏也不敢出来传信了。”魏奉先补充道,头埋得更低——他知道,旧党最倚仗的“乱民心”计败了,接下来的举事更难了。

萧桓猛地将安民榜摔在案上,光斑晃得他眼晕:“没用的东西!连个流言都传不下去,连把火都放不了,旧党养他们何用!”话虽狠,声音里却透着底气不足——他怕,怕徐靖的诏狱卒不敢动,怕陈冀的旧卒倒戈,怕李默的宣府卫不来,更怕谢渊已布好了网,就等他往里跳。

院外的老槐树上,暗探将这一幕记在录事簿上,笔尖顿了顿,又添了句“桓怒摔榜,似忧党势弱”,才悄悄调整姿势,继续盯守。

未时的风从窗缝钻进来,带着院中的槐花香,却没让萧桓的心静下来。他坐在案前,重新拿起那枚京营旧符,对着光斑细看——符面的刻痕在光下投出细小的影子,像他心里那些“自我宽解”的理由。

“谢渊破流言,是怕民心乱,不是针对朕。”萧桓对着符喃喃自语,“他若真要拦,早该派兵围南宫了,可他只让暗探盯,没动朕,说明他还在犹豫,还在想‘社稷’二字。”

他想起谢渊推行新政时的模样:查勋贵租银,却没赶尽杀绝,只是追缴逋欠;修边墙征役,却让户部侍郎陈忠发足工银,没让流民受苦——谢渊不是“权臣独断”,是真的“护民”。萧桓又想:“朕复位后,不废减税、不修苛役,只调整‘查隐田’的法子,不让勋贵迁怒佃户,谢渊见朕真为百姓,定会理解。”

手指无意识地敲击案面,节奏越来越快:“徐靖不敢动,是怕玄夜卫,等夜深了,他定会递信来;张文被拦,是陈忠的事,跟谢渊无关,张文定会想办法绕开;李默在宣府卫,谢渊的手伸不到那边,他定会按约定来。”

这些理由像丝线,慢慢缠紧他的慌,让他重新坐直身子。走到殿角的暗格前,取出徐靖之前递来的诏狱卒部署图,手指顺着“正阳门暗门”的标记划:“辰时一刻开门,辰时二刻控宫门,辰时三刻朕入宫,时间够了,只要旧党按计来,谢渊拦不住。”

暗格外,魏奉先的脚步声轻响,却没敢进来——他知道萧桓在“自宽”,不敢戳破那层薄薄的纸。

申时的阳光渐渐西斜,萧桓的目光落在案角一张宣纸上——上面是他凭记忆画的宣府卫防务图,李默的驻地用朱砂圈了个圈。李默是宣府卫副总兵,掌三千边军,若他能按约定袭京营北翼,谢渊的主力就会被牵制,复辟的胜算能增三成。

“李默是岳峰旧部,岳峰为大吴战死,李默不会忘本。”萧桓摸着图上的朱砂圈,“朕许他‘复位后宣府卫自主防务,不受兵部遥制’,这是他最想要的,他不会违约。”

可他又想起魏奉先的话:“暗探说,李默的家人在通州,谢渊让玄夜卫文勘房主事张启查李默的粮饷记录了。”李默会不会因为家人被盯、粮饷有瑕,就反悔?萧桓的心又悬起来。

他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北方——宣府卫在京师西北,从那里到京营北翼,快马要走两个时辰。李默若要按时到,此刻该出发了。萧桓双手合十,对着北方轻念:“天助朕,让李默按时来,让谢渊的边军粮饷案查不出东西,让……让朕能复位,能护大吴。”

院中的老槐树沙沙响,像在回应,又像在嘲讽。暗探将他“合十祈祷”的模样记在录事簿上,心里冷笑——李默的粮饷记录早被张启查出“多领五百石”的痕迹,李默此刻自顾不暇,哪还敢来?

酉时的暮色开始漫进殿内,魏奉先端着晚膳进来,见萧桓仍站在窗前,身影在暮色里显得格外单薄,忍不住开口:“陛下,该用膳了,身子要紧。”

萧桓没回头:“徐靖的信还没来?张文那边有消息吗?李默呢?”三个问题连珠炮似的,显是急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