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2章 南宫深院冷阶除,旧帝佯询宦者跽(2 / 2)

他抬头望了望东墙的方向,那里有棵老槐树,玄夜卫的暗探常藏在树上——刚才在殿里说话,暗探定是听见了,若他说半句谢渊的不是,此刻怕是已经被玄夜卫校尉带走了。魏奉先打了个哆嗦,不敢再在廊下停留,抱着布巾快步往自己的住处走,脚步比来时快了许多,像怕被什么追上似的。

路过柴房时,他见王管事在劈柴,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声音压得低:“刚才陛下问……问谢太保会不会拦他复位,我没敢多说,只说谢太保以大局为重。”王管事手里的斧头顿了顿,看了眼东墙的方向,也压低声音:“你做得对,别多嘴,谢太保的人盯着呢,咱们这些小角色,别掺和他们的事,保命要紧。”

魏奉先点点头,没再说话,转身继续走——他知道,王管事说得对,南宫的事,谢渊的事,萧桓的事,都不是他能掺和的,他能做的,就是守好自己的本分,别被卷进去,别丢了性命,也别连累兄长。

萧桓重新坐回案前,拿起那盏凉茶盏,往里面倒了些新沏的热茶,水汽袅袅升起,模糊了他的眼。他想起昔年在东宫,魏奉先不是这样的——那时魏奉先敢跟他说“谢侍郎又上疏谏言了”,敢跟他说“外间都夸谢侍郎忠直”,可如今,连提谢渊的名字都怕,这七年,到底变了什么?

是谢渊的权变重了,还是人心变凉了?萧桓想起德胜门之战,谢渊披甲登城,喊出“德胜门在,大吴在”,那时百姓都念谢渊的好,边军都服谢渊的威,连他这个被俘的旧帝,都听说谢渊在京里“整饬吏治,减免赋税”,可他那时没多想,只觉得谢渊是在为代宗固权,却没料到,谢渊的权,早已不是“代宗之权”,而是“社稷之权”。

他想起徐靖说的“谢渊专权,朝臣不满”,想起寿宁侯说的“谢渊断勋贵财路,人人怨之”,可连他贴身太监都怕谢渊,那些“不满”“怨之”,怕也只是嘴上说说,没人敢真的跟谢渊作对。萧桓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热茶,茶是新沏的,却没暖到心里——他突然明白,谢渊的威,不是靠代宗给的权,是靠德胜门的功,靠新政的实,靠百姓的信,这些,都是他没有的,也是徐靖、寿宁侯给不了他的。

案上的纸灰痕被水汽熏得有些发潮,萧桓用指尖捻了捻,灰粘在指尖上,像洗不掉的悔——他悔当年不听谢渊的劝,悔当年丢了权,悔如今连试探身边人都只能得到满心的忐忑,可这些悔,都已经晚了。

魏奉先回到自己的住处,关上门,靠在门后,还在不住地喘气。他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布包,里面是寿宁侯府管家(他兄长)托他转交的银锭——是上个月的“月钱”,寿宁侯府给的,让他“多盯着南宫的动静,有消息及时传”。

他打开布包,看着里面的银锭,心里却没了往日的欢喜,只有满心的忧——以前他觉得,跟着寿宁侯,跟着萧桓,或许能谋个好前程,可现在他怕了,怕谢渊的玄夜卫,怕理刑院的狱卒,怕哪天因为“私通南宫”的罪名,被抓进诏狱。

“兄长啊兄长,这钱……咱们是不是不该要?”他对着银锭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哭腔,“谢太保的人盯着南宫,陛下又问复位的事,我真怕哪天出事……”他想起去年镇刑司石迁的事,石迁那么大的官,说倒就倒,他一个小宦,若真出事,连兄长都保不住他。

他把银锭重新包好,藏在床底下的砖缝里——那里还藏着前几个月的银锭,他没敢花,也没敢告诉兄长他的担忧,怕兄长担心,也怕兄长骂他“胆小”。魏奉先走到窗前,望着“思政堂”的方向,心里默默祈祷:“陛下,您别再想复位的事了,谢太保惹不起,咱们安安分分在南宫过日子,不好吗?”

南宫的日影渐渐西斜,殿内的光暗了些,萧桓没点灯,坐在案前,望着窗外的暮色。他想起魏奉先伏地颤言的模样,想起卫安放行时的犹豫,想起王管事劈柴时的谨慎,这些人都是他的东宫旧人,都是跟着他从瓦剌回来的,可如今,一个个都怕了谢渊,怕了谢渊的权,怕了谢渊的律。

“势……这就是势啊……”萧桓轻声说,声音裹在暮色里,带着点苍凉。谢渊的势,不是靠权谋,不是靠打压,是靠德胜门的血,靠百姓的赞,靠律法的公,这些势,他当年有过,却因为不听谏,因为土木堡之败,丢得一干二净,如今再想找回来,难了。

他想起徐靖密信里的“待勋贵联络妥当,便举事”,现在想来,那些勋贵怕是也跟魏奉先一样,嘴上应着,心里怕着,等真要举事,见谢渊调京营兵守宫门,见玄夜卫查私党,一个个都要缩回去,到时候,他这个“旧帝”,怕是要成了徐靖、寿宁侯的替罪羊。

暮色越来越浓,映得他的影子在墙上忽长忽短,像他七年来的念想,忽明忽暗。萧桓起身走到案前,拿起那盏热茶,喝了一口,茶已经凉了,像他此刻的心情——试探的结果,比他想的还糟,谢渊的威,已经渗到了南宫的每一个角落,渗到了他身边人的每一个心里,这样的势,他怎么敌?这样的复位,怎么成?

入夜后,魏奉先按例去“思政堂”给萧桓送夜宵,提着食盒,脚步轻得像怕踩碎夜色。殿内没点灯,只有窗外的月色透进来,映着萧桓坐在案前的身影,一动不动,像尊石像。

“陛下,该用夜宵了。”魏奉先轻声说,把食盒放在案上,不敢多待,准备转身就走。

“你等一下。”萧桓突然开口,声音裹在夜色里,带着点沙哑,“外间……真的没人敢跟谢渊作对吗?”

魏奉先的脚步顿住,后背瞬间出了汗,他不敢回头,也不敢回答,只低着头,声音轻得像风:“奴才……奴才不知道,奴才只知道,谢太保的话,外间都听。”说完,不等萧桓再问,他慌忙躬身退了出去,连食盒的盖子都忘了盖。

退到殿外,魏奉先靠在廊柱上,望着月色下的南宫高墙,心里的忧更重了——萧桓还在想复位的事,还在想跟谢渊作对,可这南宫,这大吴,早就不是当年的模样了,谢渊的势,已经没人能挡,萧桓的念想,怕是终究要成空。

他抬头望了望东墙的老槐树,月色下,能隐约看见树影里有个人影——是玄夜卫的暗探,还在盯着“思政堂”,盯着萧桓,也盯着他这个贴身太监。魏奉先打了个哆嗦,不敢再停留,提着空食盒快步往自己的住处走,夜色里,他的身影显得格外单薄,像南宫里一根随时会被风吹断的草。

片尾

南宫的夜色里,萧桓仍坐在“思政堂”的案前,望着窗外的月色,案上的夜宵还冒着热气,却没动一口——魏奉先的话,像一块石头,压在他的心上,让他连吃饭的心思都没了。他知道,试探的结果已经明了,谢渊的威,已经深入南宫,深入人心,他的复位之念,怕是真的要成空。

南宫的廊下,魏奉先提着空食盒,快步往住处走,后背的汗还没干,心里的忧还没散——他怕萧桓再问起谢渊,怕玄夜卫盯上他,怕自己被卷进南宫的风波里,他只想安安分分地过日子,却偏偏身不由己。

东墙的老槐树上,玄夜卫暗探仍在值守,手里的册子上,记着“萧桓问魏奉先‘复位谢渊反应’,奉先伏地避言”“奉先退殿后与王管事窃语‘保命要紧’”,这些记录,今夜便会送到谢渊的案前,成为谢渊防控南宫的又一份依据。

卷尾语

萧桓试宦,非仅“探心”之微行,乃“旧帝”与“权势”之暗撞——他借问探宦者对谢渊之惧,实则探外间“人心向背”,然魏奉先伏地避言,卫安放行犹豫,王管事谨言慎行,皆露“南宫之人惧谢渊更甚旧帝”之实,此实非因谢渊“专权”,乃因谢渊“以社稷为重”,权立则威生,威生则人惧,惧非惧人,乃惧“乱社稷”之祸。

此案之细,在“夹缝”二字——魏奉先夹于萧桓旧恩与谢渊威权之间,不敢直言,不敢妄议,唯以“大局为重”避祸;萧桓夹于复位执念与谢渊势倾之间,不敢强逼,不敢深问,唯以试探寻一线生机。二者皆在“夹缝”中求生,却显“权势”之本质——权非生于位,乃生于“民心”“社稷”,谢渊之权,生于德胜门之守,生于新政之实,生于律法之公,故能令南宫之人惧,令旧帝之念怯。

南宫的暮色、廊下的忧宦、东墙的探影,皆为“权势”之注脚——萧桓的试探,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只激起一点涟漪,便被谢渊“社稷为重”的势,压得无声无息。此非萧桓之弱,乃谢渊之“权”合于“道”,合于“道”之权,虽不刻意立威,威自心生,虽不刻意拦阻,阻自天成。

《大吴名臣传?谢渊传》载:“渊掌政,不恃权,不立威,唯以‘社稷’二字立心,故能令宫闱惧,令朝野服。”诚哉斯言!萧桓试宦之果,非谢渊“势倾”之证,乃“社稷之权”胜于“旧帝之私”之证,此证亦为南宫谋变“私党必败”之伏笔——私党之谋生于“权欲”,谢渊之守生于“社稷”,欲败而道胜,此乃千古不易之理。

此案之微,在“试探”与“惊惧”之暗角——萧桓之“问”,非仅探宦心,乃探外间“敢抗谢渊者几何”,其复位之念,已因谢渊之威生疑;魏奉先之“避”,非仅惧帝怒,乃惧“夹于旧帝私念与谢渊公权之间”,其态亦显南宫宦者、守卫乃至勋贵“畏公权更甚私恩”之实。二者对话虽简,却藏南宫谋变“人心向背”之暗兆:私党所恃之“旧帝威望”,已不敌谢渊“护社稷之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