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8章 不是刚愎违君命,为苍生、暂把锋芒露(1 / 2)

卷首语

《大吴会典?兵志》卷三十四《京营权辖篇》载:“成武帝萧栎体疾沉疴,汤药不离榻前。旧党余孽诏狱署提督徐靖,勾连吏部侍郎张文残党,贿诱少保兼玄夜卫指挥使周显——以‘太子难支社稷危局’为由,逼帝草‘口谕’,令周显持赴兵部,迫太保谢渊附议‘易储立太上皇子萧恪’。

昔年瓦剌犯京,谢渊督守德胜门,以‘三层御敌阵’毙敌三千余,保京师无虞,此功为帝系倚重,亦为旧党所忌。周显遂以‘德胜门之功能否抵抗旨之罪’相胁,欲陷谢渊于‘抗旨则失先帝所重之功、附议则乱太祖所定嫡长之制’之两难。”

谢渊之应对,亦循此道:不慑于“口谕”之威,深究“口谕”有无帝印、近侍见证;不惑于“抗旨”之罪,力防“易储”引发宗室乱局,终以玄夜卫北司之实据破伪,凭《大吴律》之条规正罪,护军政稳固、国本无虞。

玄夜卫临兵部署。甲光寒、明黄绫展,语含霜露。

“德胜门功今尚在?抗旨当诛无恕!”

直臣立、眸凝如铸。

“非是抗君违圣意,恐奸谋、借旨倾宗祏。”

查伪迹,布机枢。

旧党私通藏密牍,周显贪银、徐靖传信,欲把江山覆。

玄夜北司探实据,拆穿“口谕”无御钤。

帝醒悟、斥奸除蛊。

不是刚愎违君命,为苍生、暂把锋芒露。

终破局,安陵寝。

晨漏二刻,霜气还凝在兵部衙署的窗棂上,结成细碎的冰花。谢渊身着墨色鳞甲,肩甲处岳峰旧年抗瓦剌时的箭痕,被晨光浸得泛着浅红——那道凹痕深逾半寸,是他昨夜用细布蘸桐油反复擦拭过的,指尖抚过,仍能觉出甲片里嵌着的细小红锈,像在无声提醒:今日之事,不仅关涉军政,更系着大吴的国本。

案上摊着《德胜门防务增修图》,桑皮纸因常年翻看已泛出微黄,朱笔标注的“新弩暗堡增设于瓮城左右,距城门丈五,可覆盖百步射程”墨迹未干。他俯身时,案上的墨香混着鳞甲的铜锈味飘进鼻腔,忽然想起昔年守德胜门的那个寒夜:瓦剌骑兵的马蹄声震得城墙发颤,士卒们的呼喝声裹着血雾,岳峰就站在他身旁,刀劈一名敌骑时,肩甲也受了同样的箭伤,当时岳峰笑着说:“这伤,是守江山的证!”

“大人,玄夜卫指挥使周显大人率百人卫队至署外,玄色甲胄列成两列,堵住了衙署正门,说奉陛下口谕,需面见大人,且……且只许大人一人接谕。”亲兵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带着不易察觉的发颤,手里的通报牌都在轻轻晃动。谢渊的笔顿在图上,墨滴晕开一小片黑痕,像滴在德胜门城墙上的血。

他抬手按在腰间玄铁令牌上——令牌一面刻“兵部尚书”,一面刻“御史台监察”,是他掌军政、司监察的凭证。“让周显进来,玄夜卫卫队留于署外三丈处,若敢越界,以‘擅闯兵部衙署’论罪。”谢渊的声音沉得像浸了冰的铁,亲兵领命而去时,他将《大吴律?刑律》从案下抽出,翻到“伪传君命”篇——“凡伪传皇帝口谕、诏敕,无帝印及近侍见证者,斩立决”的条款,被他用朱砂圈了三道,墨迹透纸,像三道不可逾越的底线。

衙署门轴“吱呀”作响,冷风裹着寒气灌进来,吹得案上的烛火剧烈晃动。周显身着从一品玄色鳞甲,甲片上缀着“少保”衔的银质狮纹饰,在晨光下泛着冷光;左手持一卷明黄绫缎,绫边绣着暗纹龙,右手按在腰间佩刀的刀柄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走进来,目光扫过案上的《德胜门防务增修图》,嘴角勾起一丝冷笑:“谢大人倒是清闲,还有心思修防务图,陛下病重榻前,怕是没这份闲心吧?”

谢渊未起身,指尖仍按在律书上:“周大人持口谕而来,当以君命为重,而非说此闲话。口谕何在?帝印、近侍见证又何在?”周显脸色微沉,将黄绫缎重重拍在案上,绫缎展开时,“口谕”二字用朱砂写就,笔迹潦草,下方只有一枚“玄夜卫指挥使印”,却无帝印、无御书房鉴印,更无近侍签名。“陛下病重,无力盖印,命我代掌私印;近侍皆在帝侧侍疾,哪有功夫来此?谢大人是要抗旨吗?”周显的声音拔高,门外传来玄夜卫校尉的甲片碰撞声,似在施压。

晨漏三刻,烛火的光晕在案上投下晃动的影子,周显的手仍按在佩刀上,眼神像盯着猎物的鹰:“谢大人,陛下口谕说得明白——‘太子年幼难支,着谢渊附议易储立太上皇子萧恪,若不附议,当思德胜门之功能否抵抗旨之罪’。你当年守德胜门,靠的是陛下信任、京营支持,如今敢抗旨,就不怕陛下收回你的兵权,抹除你的功绩?”

谢渊缓缓起身,鳞甲碰撞声在寂静的衙署里格外清晰。他走到周显面前,目光落在那卷黄绫缎上,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寒意:“周大人,德胜门的功,不是我谢渊一个人的功,是三千团营士卒用命换来的——瓦剌骑兵踏破外城时,是士卒们用身体挡箭;弩箭耗尽时,是士卒们挥刀肉搏,连岳峰将军都中了三箭,这些,你忘了?”他忽然抬手,指着周显肩甲上的狮纹饰:“你当年任玄夜卫副使,守德胜门左翼,却擅调三百卫卒去护你府中的金银,致左翼防线缺口丈余,若不是陈猛百户率弩手拼死堵住,瓦剌骑兵早冲进来了。这桩旧事,你倒忘了?”

周显的脸色瞬间白了,按在佩刀上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出青白:“你……你别血口喷人!我那是……是为了保护官署文书!”“官署文书?”谢渊冷笑,转身从案下取出一本旧册——是当年德胜门之战的《伤亡记录册》,上面记着“左翼卫卒三百,因调防失当,阵亡一百二十七人”,旁边还有玄夜卫的勘验签名,“这上面的伤亡数字,是你调防失当造成的,我当年为了京营和睦,替你遮掩了,你如今倒敢拿德胜门之功来胁迫我?”

周显的呼吸变得急促,却仍强撑着:“那都是陈年旧事!今日你若不附议,徐靖提督已在诏狱署备好囚室,就等拿你‘抗旨逆’!你掌军政又如何?玄夜卫掌诏狱,想治你的罪,易如反掌!”这话刚落,谢渊突然抓起案上的《大吴律》,“啪”地拍在周显面前:“《大吴律》规定,玄夜卫无审讯一品官之权,需经御史台复核;更无调兵权,你带百人围署,已是擅权!周显,你伪造口谕、擅调卫卒、胁迫大臣,桩桩件件,皆是重罪!”

周显被谢渊的气势震慑,后退一步,撞到身后的案几,案上的墨砚“哐当”一声摔在地上,墨汁溅到他的鳞甲上,像一道黑疤。他忽然想起徐靖给他的五千两银子,想起徐靖说“谢渊若抗旨,便以‘德胜门功换死罪’相胁”,可如今,这“胁”却成了戳向自己的刀。他的声音软了些:“谢大人,易储也是为了社稷,太子年幼,萧恪殿下年长有谋,若瓦剌再来犯,萧恪殿下……”

“住口!”谢渊打断他,“太祖皇帝定‘立嫡以长’,是为防宗室争位;我守德胜门,是为护百姓安稳。你与徐靖勾结,借易储夺权,是为社稷,还是为一己之私?”他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是秦飞昨夜送来的密报,上面画着周显与徐靖在诏狱署后门私会的草图,旁边注着“徐靖递锦盒,周显接后藏于袖中”,“这张图,你认得吗?徐靖给你的五千两银子,现在还在你府中吧?”

晨漏四刻,衙署外突然传来整齐的甲片碰撞声,像一阵惊雷滚过。周显脸色大变,冲到窗前,见五百团营士卒列成“锋矢阵”,堵在玄夜卫卫队外——士卒们身着墨色鳞甲,手持新弩,箭已上弦,晨光洒在甲片上,泛着冷硬的光;岳谦立马阵前,手中长枪直指玄夜卫校尉:“玄夜卫擅围兵部衙署,再不退,便以‘谋逆’论罪!”

“谢渊!你竟敢调兵围署,是要谋反!”周显转身,声音里带着恐慌,伸手就要拔刀。谢渊却抬手按住他的腕子,指力大得让周显痛呼出声:“周大人,这不是谋反,是‘护署’。你带百人围署,我调兵护署,合《大吴会典?京营规制》‘兵部衙署遇袭,可调周边营兵防卫’之条。你若真持帝旨,为何怕士卒见证?为何怕入宫面圣?”

周显的腕子被捏得发麻,佩刀“哐当”一声落在地上。他看着谢渊冰冷的眼神,忽然想起当年德胜门之战,谢渊站在城墙上,刀劈瓦剌将领时的模样——那眼神,和现在一模一样,带着“宁死不退”的决绝。他的膝盖一软,险些跪倒:“谢大人,我……我是被徐靖逼的!他说若我不逼你附议,就揭发我擅调卫卒的旧事,还说……还说事成后封我为‘太傅’!”

“如今说这些,虽难脱罪,却可减罚。”谢渊松开手,周显踉跄着后退,跌坐在椅上,椅子腿在青砖上划出刺耳的声响。就在这时,衙署门被推开,秦飞身着玄色劲装,额角沾着汗,手里拿着一份供词:“大人,徐靖已被拿下!他供认是他伪造口谕,贿诱周显逼您附议,还说要在今日午时,趁您被牵制,调诏狱署卫卒去东宫‘请’太子殿下迁居南宫!另外,您府邸安全,徐靖派去的人,已被玄夜卫北司拿下;还有,镇刑司副提督石崇虽仍关押于诏狱,近日仍有旧党试图通过狱卒递信,已被我们截获,需严加看管。”

周显听到“徐靖被拿下”,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在椅上,冷汗浸湿了衣领。他看着秦飞递来的供词,上面有徐靖的签名,还有他收受贿银的记录,手抖得连纸都拿不住:“谢大人……求您饶我一命!我愿指证徐靖的同党,愿说出张文残党的藏身之处,还愿供出石崇与旧党联络的暗语!我……我再也不敢了!”

谢渊弯腰捡起周显的佩刀,用布擦去刀上的灰尘:“周大人,你若真心悔过,便随我入宫,向陛下禀明一切。徐靖、石崇皆藏有旧党与外患的联络线索,陛下或会留其性命以查后续,你若能戴罪立功,或可免流放之苦。”他将刀递给周显,“但你记住,德胜门的功,是士卒的血换来的;大吴的江山,不是你我能用来交易的,更不是徐靖、石崇之流能觊觎的。”

晨漏五刻,谢渊带着周显前往乾清宫。宫道旁的梧桐叶已落尽,光秃秃的枝桠在风中摇晃,像一道道瘦骨嶙峋的手。周显走在后面,头埋得低低的,鳞甲上的银饰在晨光下泛着黯淡的光,与谢渊挺拔的背影形成鲜明对比。

乾清宫内,药味弥漫。萧栎躺在龙榻上,脸色苍白如纸,床头摆着一碗未喝完的汤药,药渣沉在碗底。见谢渊来,他挣扎着要坐起,近侍连忙上前扶着:“谢卿……周显……他怎么了?石崇那边,可有新动静?”谢渊将黄绫“伪口谕”、徐靖供词、周显认罪书一一递到榻前:“陛下,周显受徐靖贿诱,伪造口谕逼臣附议易储,徐靖已被拿下,供认不讳;石崇仍在诏狱,旧党试图联络他的信已被截获,此人知晓镇刑司旧党与瓦剌的深层勾结,需留其性命审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