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9章 一封家信沾沙血,万句心声破议章(2 / 2)

早朝散后,谢渊捧着家书走出太和殿。阳光洒在纸页上,那些歪歪扭扭的字迹仿佛活了过来——陈三的期盼、李二的遗憾、周铁的牵挂,都在阳光下闪着光。岳谦、杨武、秦飞迎上来,岳谦身着从二品都督同知的官袍,甲片上还沾着晨练的汗渍:“大人,今日这一战,打得漂亮!那些勋贵总算知道,士卒的心声,不是他们能压下去的。”

谢渊轻轻抚摸着家书,摇了摇头:“不是我打得漂亮,是这些信的力量。你看这纸,是边地最粗的麻纸;这墨,是灶灰调的雪水;可里面写的,是最真的民心。我们在朝堂若不能为他们争,便对不起他们在边地流的血。”

秦飞递上一份新的密报,上面写着“定国公府近日私购铜料,似有私造新弩之意”。谢渊冷笑一声,将密报折好:“告诉定国公,若他敢私造军器、私兵逾制,今日英国公的下场,便是他明日的结局。另外,让张启主事即刻整理全国勋贵私占军田、逾制府第的名录,三日之内呈给陛下——强军之资,不能只靠罚这三人,要让所有谋私的勋贵,都付出代价。”

杨武看着家书,眼眶微微发红:“这些士卒,有的比我儿子还小,却已在边地拼命。我们定要加快新弩制造,让他们早日用上,少流血。”谢渊点头:“明日我便去工部铸器局,盯着工匠们赶工——多造一把新弩,士卒们就多一分活下去的希望。”

谢渊带着家书前往团营忠勇祠。祠宇坐落在团营西侧,红墙灰瓦,门前立着两尊石狮子,是永熙帝年间所造。推开祠门,香火的味道扑面而来,正中供奉着岳峰等战死将领的牌位,木质牌位上刻着他们的姓名、官职、战死之地,泛着岁月的光泽。

谢渊将家书整齐摆放在供桌左侧,与牌位相对,又点燃三炷香,躬身行礼:“岳将军,诸位英烈,这些是边地士卒的家书,是他们的盼,也是我们的责。我谢渊在此立誓,定不负你们的牺牲,定让新弩早日护边,定让大吴强军,定让百姓安稳,定让瓦剌不敢再犯!”

香灰落在供桌上,与家书的纸页相映。殿外传来脚步声,是团营的士卒们自发赶来——他们刚结束晨练,甲片上还沾着尘土,手里捧着刚领到的新弩零件,见谢渊在此,纷纷躬身行礼:“谢大人!”

谢渊转身,望着这些年轻的面孔——有的脸上还带着未愈的伤疤,有的手掌因握枪而磨出厚茧,却个个眼神坚定。“兄弟们,”他拿起一封家书,声音温和却有力,“这是宣府卫陈三兄弟的信,他的弟弟没了,母亲失踪了,却还在盼着新弩,盼着杀贼护家。我们练强兵、造新弩,不是为了朝堂的虚名,是为了让更多像陈三这样的兄弟,能活着回家,能护住他们的亲人!”

“护家!杀贼!”士卒们齐声高呼,声浪震得祠内的烛火剧烈晃动,也震得谢渊心中的信念愈发坚定——只要有这些士卒在,有这些心声在,再大的阻力,也挡不住强军的步伐。

谢渊前往工部铸器局。作坊里炉火正旺,橘红色的火光映得整个作坊暖融融的,工匠们光着膀子,额头上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滴在滚烫的铜料上,发出“滋啦”的声响。老工匠王师傅见谢渊来,放下手中的锤子,手上的老茧比铜料还硬:“大人,按您的要求,我们加了夜班,今日已造出五十把新弩,每把都试射过,能穿透三层铁甲,明日一早就能送往前线。”

谢渊走到铸弩炉前,伸手摸了摸刚铸好的弩臂——精铜材质泛着冷光,表面打磨得光滑,却能觉出内里的坚实。“王师傅,辛苦你们了。”他指着弩臂上的凹槽,“这个卡槽还要再打磨一下,确保弩弦卡得牢,士卒们在边地用,不能出半点差错。”

周瑞站在一旁,身着正三品工部侍郎的官袍,神色尴尬得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早朝的事已传遍京师,他若再敢拖延,便是自寻死路。“大人放心,”周瑞躬身道,“下官已让工匠们每造一把新弩,都经过三次试射、两次打磨,确保万无一失。另外,下官已派人去江南调运精铜,下月就能到,绝不会耽误新弩量产。”

谢渊没再多说,只拍了拍王师傅的肩膀:“王师傅,这些新弩,是边地士卒的命。我知道铸弩辛苦,兵部已奏请陛下,给工匠们每月加二两月钱,让大家能安心造弩。”王师傅闻言,眼睛一亮,连忙躬身:“谢大人!多谢大人体恤!我们定不负大人所托,造最好的新弩!”

谢渊返回兵部衙署。案上已摆着团营扩训的章程,杨武正在整理新选士卒的名册,名册上记着士卒的籍贯、年龄、特长——有的擅长射箭,箭术能百步穿杨;有的擅长骑马,能在马背上开弓;有的擅长锻造,能修补简单的兵器。

“大人,新选的士卒多是贫苦农户的子弟,还有些是边军退役的老兵。”杨武递过名册,“老兵们经验足,正好能带带新兵,三个月内定能形成战力。”谢渊翻看名册,见其中一页写着“赵虎,十八岁,宣府卫人,父战死边地,愿承父志护边”,眼眶微微发热——这些孩子,都是为了守护家乡才来当兵,他绝不能让他们白白牺牲。

秦飞送来消息:“大人,英国公已按陛下旨意,削去一半俸禄,私兵减至百人;李嵩、刘焕也缴纳了罚银,五千两已存入兵部军器库;定国公府听闻消息,已停止私购铜料,遣散了逾制的私兵。”谢渊点头:“这只是开始,日后还要盯着他们,不能让他们再兴风作浪。另外,让玄夜卫多去边地走走,收集更多士卒的家书和战报,若有新的情况,即刻禀报。”

夕阳西下,余晖透过窗棂洒在案上的家书和名册上,泛着温暖的光。谢渊走到窗前,望着团营的方向,那里隐约传来士卒们的操练声——“一二一!杀!”声浪裹着风,带着股蓬勃的朝气,像极了那些家书中的期盼。他知道,强军之路还很长,还有很多阻力要破,还有很多军器要造,还有很多士卒要练,但只要有这些家书的支撑,有这些士卒的信任,有陛下的支持,他定能走下去,定能让大吴的军威,传遍四方。

申时初刻,谢渊召集群僚在兵部议事厅议事。厅内烛火通明,案上摆着新弩量产计划、团营扩训章程、边军战报、士卒家书,还有刚整理好的勋贵逾制名录,满满当当。

“接下来,我们要分三步走。”谢渊指着案上的文件,语气坚定,“第一步,加快新弩制造,本月起每月造三百把,优先送宣府卫、大同卫,确保边军先用上;第二步,推进团营扩训,按《操典》严训,老兵带新兵,三个月内完成基础训练,半年内形成战力;第三步,彻查全国勋贵私占军田、逾制府第,罚银充作强军之资,军田收归国库,租银用作边军粮饷——绝不能让百姓多交一分税,却让勋贵占尽便宜。”

岳谦躬身道:“大人放心,团营扩训的操练,末将定亲自督阵,每日巡查各营,不让一人偷懒,不让一处敷衍。”杨武道:“新弩的分发,下官会与边军、团营的将领对接,每一把新弩都登记在册,确保用到实处,不被私用。”秦飞道:“勋贵的动向,玄夜卫会全程监控,若有谁敢私藏军田、私造军器,即刻拿下,绝不姑息。”

谢渊满意地点头:“好!我们各司其职,齐心协力,定让强军之策落地生根。记住,我们练强兵、造新弩,不是为了朝堂的争斗,是为了让边地的士卒能活着回家,是为了让京师的百姓能安稳生活,是为了让大吴的江山能固若金汤。”

议事结束后,谢渊独自留在议事厅,翻看那些家书。月光透过窗棂洒在纸页上,陈三的字迹、李二的血痕、周铁的期盼,都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清晰。他想起宣府卫的风沙、大同卫的雪,想起那些年轻的面孔,心中愈发坚定:无论前路有多少阻力,他都要走下去,因为他身后,是无数士卒的命,是无数百姓的盼。

申时三刻,谢渊洗漱完毕,躺在床榻上,却没有立刻睡着。脑海中反复回放今日朝堂的场景——英国公的傲慢、李嵩的狡辩、刘焕的心虚,内侍读信时的颤抖,百官的沉默,陛下的震怒,还有那些家书带来的震撼。他想起李二那封没写完的信,“新弩……快……”两个字像重锤一样砸在心上——士卒们等不起,边地等不起,大吴的江山也等不起。

窗外的月光洒在案上的家书,泛着淡淡的光。谢渊知道,明日还有很多事要做:去工部督促进度,去团营视察扩训,整理勋贵逾制名录,准备呈给陛下的奏疏……但他不觉得累,因为他知道,每多做一件事,强军的步伐就快一步,士卒的安全就多一分,百姓的安稳就多一分。

渐渐地,谢渊进入梦乡。梦中,他看到新弩送到了宣府卫,陈三握着新弩,一箭射穿了瓦剌的铁甲;周铁骑着战马,带着士卒们冲锋,瓦剌兵败撤退;李二的牌位前,放着一把新弩,旁边摆着他没写完的家书,信纸被风吹得轻轻晃动,像是在说“够了,够了……”

天快亮时,谢渊醒了。窗外传来团营士卒的晨练声,“一二一!杀!”声浪裹着晨光,透过窗棂洒进屋内。他起身走到窗前,望着远处的团营,心中充满了希望——新的一天开始了,强军的路,还要继续走下去。

片尾

两月后,宣府卫的秋风裹着沙,吹过刚修好的哨所。陈三握着新弩,指腹摩挲着精铜弩臂,冰凉的触感让他想起弟弟生前最爱玩的铜弹弓。三日前,新弩送到时,整个卫所的士卒都围了过来,老卒王大叔摸着弩臂,眼泪都掉了下来:“这玩意,能穿三层甲,俺们再也不用怕瓦剌的铁壳子了!”

昨日清晨,瓦剌一小队骑兵来犯,陈三握着新弩,在百步外瞄准为首的瓦剌将领。弩弦“咔”地绷紧,松手的瞬间,箭如流星,穿透那将领的铁甲,钉在他的肩胛上。瓦剌骑兵大乱,边军趁机冲锋,斩敌十余人,缴获战马五匹。

黄昏时,陈三坐在哨所里,借着夕阳写家书。他用的是兵部送来的细棉纸,墨也是上好的松烟墨——谢大人说,士卒写家信,得用好些的纸笔。“爹、娘:新弩到了,俺用它杀了瓦剌的将领,替弟报了仇……昨日商队来,说在大同卫看到娘了,俺已托人去接,等俺再立些功,就请假回家看娘……”写完信,他将纸折好,塞进信封,信封上写着“呈谢大人转陈家村”——他知道,谢大人会把信亲手交给驿站,就像上次那样。

同一时刻,团营忠勇祠里,几个新来的士卒正对着供桌上的家书鞠躬。祠祝老周拿着鸡毛掸子,轻轻拂去信上的灰尘,对士卒们说:“这些信,都是边地的兄弟写的,谢大人说,看着它们,就知道为啥要练强兵、造新弩。”士卒们点点头,目光落在李二那封沾着血痕的信上,轻声念着“新弩……快……杀贼……护家……”,声音里满是坚定。

兵部衙署内,谢渊翻看着宣府卫送来的战报,陈三的名字赫然在列。他拿起案上的信封,上面是陈三熟悉的字迹,嘴角微微上扬。窗外,夕阳正落,余晖洒在《大吴律?军器志》上,书页上“新弩量产,边军无忧”的批注,泛着淡淡的光——这是他昨日刚加的,也是对那些家书最好的回应。

卷尾语

兵书斥非议案,以晨雾中的朝堂博弈始,以宣府卫的新弩杀敌终,短短两月,却浓缩了“公心破私议、民心固强军”的壮阔历程。谢渊未因勋贵联名施压而退,未因“国库”“民力”之辞而惑,始终以士卒家书为镜,以边地疾苦为秤,终让强军之策冲破私利的藩篱——此案暗合明代“于谦以边民诉愿定京营革新”的历史风骨,更揭示出封建时代强军治国的核心真理:民心为强军之基,公心为治国之本,任何漠视百姓疾苦、锢于私利的议论,终会被血泪写就的民心所击碎。

从制度维度观之,此案不仅是一场朝堂之争,更推动了大吴军制的深层变革:勋贵私占的元兴年间军田被尽数收回,纳入国库统一调度,每年可为边军增粮饷五千石;私兵管控条例得以修订,公侯私兵规模被严格限定在百人以内,军器私造被明令禁止;更重要的是,“士卒家书入忠勇祠”成为定制,每届新兵入营,必先拜读家书,明“护家即护国”之理——这些变革,皆源于谢渊对“民心即军情”的深刻认知,也为后世大吴边防的稳固奠定了制度根基。

《大吴名臣传?谢渊传》载:“渊以士卒家书驳勋贵非议,帝悟,准强军续行。后新弩破瓦剌,边民安,皆渊之力也。”这段记载,不仅是对谢渊个人的褒奖,更道出了一个永恒的镜鉴:直臣之勇,不在敢抗权柄,而在敢为万民争;强军之策,不在穷兵黩武,而在与民同心。团营忠勇祠的家书虽会泛黄,但其承载的“民心不可负”的信念,终将永远警醒着后世的治国者——唯有将百姓的期盼、士卒的血泪刻在心上,方能铸就真正的强军,守住万里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