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首语
《大吴会典?祖制》载:“神武皇帝(萧武)定鼎金陵,扫平群雄,念军旅为社稷根本,特着《神武皇帝宝训》十卷,藏于内阁典籍库鎏金铜匣,以‘金匮钥’锁之,非军国重事或帝王亲谕不得启封。其中《兵训》篇开篇即书‘军无定员,唯才是举,不拘世胄、不分贵贱,有勇有谋者即授军职;若子弟承袭而无实才,罢黜勿用;若勋贵私占部曲、冒领军饷,以欺君论罪,抄没家产充军’,此乃大吴建军立营之根本准则,历代帝王皆需焚香告庙,谨守此训。”
英国公、定国公等十二家勋贵,因谢渊推行京营改革(清虚额、罢世袭不合格者),竟纠集旧部、散布流言,称“谢渊废祖制、谋兵权”,更手持坊间删改的《祖制辑要》(刻意删减“唯才是举”条款,仅留“勋贵世袭军职”数字)围堵兵部衙署,坚称“军职必世袭、部曲必私掌,违此即违太祖遗训”。
谢渊深知,勋贵所谓“祖制”实为裹私之盾,若不拿出开国圣君的原始训诫,恐难破此局。遂连夜入宫奏请萧栎,得特赐“金匮钥”,次日亲赴内阁典籍库,启鎏金铜匣取《神武皇帝宝训》善本——册页间犹存神武皇帝御笔朱批“凡借祖制谋私者,虽勋贵亦当严惩”,墨迹虽淡,威严不减。后于太庙前登坛宣读,以祖制本源击碎特权曲解,既安士卒之心,又固朝局之稳,暗合明代“于谦引太祖《皇吴祖训》驳斥勋贵世袭请命”的历史实态。
太庙朱门映日红,铜环深锈锁尘封。
鎏金匣里宝训沉,百年待启盼明公。
勋贵执册呼祖制,断章取义掩私踪。
直臣持卷登坛立,一字一句破迷踪。
唯才是举昭天宪,笔笔御批带血红。
世袭专权违圣训,贪腐怎敢托祖功?
莫道朱门能蔽日,圣训如炬焚迷雾。
照见营中蛀虫踪,士卒寒心久未融。
但求军纲归正途,岂容私利蚀营垒?
江山安稳赖此功,青史当记此日风。
辰时初刻,兵部衙署的议事厅内,气氛凝重如铁。英国公手持一卷《大吴祖制辑要》,重重拍在案上,锦袍下的拳头攥得发白:“谢大人,《祖制》明写‘勋贵子弟世袭军职’,你却要废世袭、收部曲,这是公然违逆太祖遗训!”定国公立刻上前半步,身后十余名勋贵代表齐齐躬身,甲胄碰撞声在厅内回荡:“恳请谢大人收回成命,遵守祖制!”
谢渊端坐主位,指尖轻轻摩挲着案上《京营改革章程》的封皮,目光扫过众人——英国公手中的《祖制辑要》纸页崭新,是坊间近年的刻本,刻意删去了“唯才是举”的前提;定国公身后的勋贵们,半数人府中子弟从未入营操练,却占着千户、百户的实职,此刻以“祖制”为盾,不过是想保住世代相传的特权。
“英国公所言‘祖制’,怕是不全吧?”谢渊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穿透力,“《神武皇帝宝训》中《兵训》篇,开篇便说‘军者,国之盾也,必选贤任能,若唯世胄是用,纵有万贯家财、千顷良田,无勇无谋者终为废柴,误国误民’,国公为何不提这一句?”
英国公脸色微变,指尖在《祖制辑要》上划过,强辩道:“《宝训》早已尘封内阁,坊间难觅善本,谢大人所言恐是臆断!再说,世兵制推行百年,已成定制,岂能因一句模糊训诫便更改?”话音刚落,吏部尚书适时出列,绯色官袍下摆扫过案角:“谢大人,勋贵所言有理。《宝训》距今已逾百年,字句恐有歧义,难作今日依据,不如暂缓改革,再召集阁臣详议祖制细节?”礼部尚书亦紧随其后,手中笏板轻叩掌心:“太庙祭祀在即,此时违逆‘祖制’,恐触怒先祖英灵,于礼制不合啊。”
谢渊心中冷笑——吏部尚书的子弟因世袭百户被罢,礼部尚书更是魏国公的姻亲,二人皆是为私利而“护祖制”。他缓缓起身,官袍垂落时带出一阵风:“《神武皇帝宝训》乃开国圣君遗训,字字句句皆是治国根本,岂容污蔑为‘模糊训诫’?今日我便亲赴内阁典籍库,调取善本,若宝训真有‘唯才是举’之语,诸位便需遵训而行,不得再阻改革!”
英国公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他虽未见过《宝训》善本,却也从府中老仆口中听闻,其中确有制约勋贵的条款,忙道:“内阁典籍库由礼部掌管,需礼部尚书批文方可调取,谢大人岂能说去就去?”礼部尚书立刻接话,声音带着刻意的郑重:“典籍库善本封存严密,非祭天、登基等国之大典不得开启,谢大人今日贸然调取,不合礼制流程!”
“礼制?”谢渊目光如炬,扫过礼部尚书发白的脸,“维护太祖遗训、澄清祖制本源,让圣君之语不被曲解,这才是最大的礼制!礼部尚书若执意不批,我便即刻奏请陛下,以‘阻挠澄清祖制、包庇勋贵谋私’论罪!”礼部尚书被他的气势震慑,指尖微微发颤,张了张嘴,竟说不出反驳之语。
辰时三刻,谢渊带着两名玄夜卫校尉,快步穿过皇城甬道,直奔内阁典籍库。典籍库位于皇城西侧,朱红大门紧闭,门楣上“内阁典籍库”五个金字蒙着薄尘,门前值守的典籍官见他前来,忙躬身行礼,手中牙牌险些掉落:“谢大人驾临,不知有何吩咐?”谢渊出示兵部令牌,令牌上的鎏金纹路在阳光下发亮:“奉陛下口谕(昨日谢渊已预判勋贵会反扑,提前入宫请得陛下默许),调取《神武皇帝宝训》善本,速开库门!”
典籍官面露难色,手指绞着腰间的带子,支支吾吾:“大人,典籍库善本需礼部批文方可调取,且《宝训》封存于最内层的‘金匮阁’,钥匙由礼部侍郎掌管,小人只是值守,无权开启……”谢渊心中一凛——礼部侍郎是礼部尚书的亲信,定是提前得了嘱咐,要故意刁难。
“陛下口谕在此,你敢抗命?”谢渊厉声喝道,从袖中取出一卷明黄绫帕,绫帕边缘绣着五爪龙纹,正是陛下特赐的“如朕亲临”信物,“若你再推诿拖延,休怪我以‘抗旨不遵’论处,连你上司一并参奏!”典籍官见了黄绫帕,吓得“噗通”跪倒在地,额头磕在青石板上:“小人不敢!这就去请礼部侍郎送钥匙!”说罢连滚带爬地往后院跑去。
巳时初刻,礼部侍郎慢悠悠赶来,手中把玩着一串玉钥匙,脸上挂着皮笑肉不笑的神情:“谢大人,调取《神武皇帝宝训》可是天大的事,需按流程来——先焚香祭拜典籍库神位,再填写《典籍调取册》,写明调取事由、用途、归还日期,还要加盖兵部、御史台双印,缺一不可啊。”他挥手命小吏摆上香案,又捧来厚厚的《典籍调取册》,册页上密密麻麻满是过往的调取记录。
谢渊早知他会用流程拖延,从校尉手中接过早已备好的文书——昨日他已预判所有环节,提前填好册页、盖好兵部大印与御史台印信。“礼部侍郎,文书在此,你看可够齐全?”谢渊将文书递过去,指尖轻轻按压着册页边缘。礼部侍郎接过一看,见事由写得详尽、印章盖得规整,竟无半分疏漏,脸色骤沉,却仍不死心:“金匮阁年久失修,阁门的铜锁锈蚀严重,需传工部工匠前来开锁,恐要耽搁一个时辰。”
“不必。”谢渊对玄夜卫校尉道,“取工具来,小心开启,不得损坏阁门分毫。”校尉立刻从随身的皮囊中取出铜制撬具,手法娴熟地插入锁孔——玄夜卫常有勘验密档、开启旧锁之事,对此早已熟稔。盏茶功夫,“吱呀”一声闷响,金匮阁门缓缓打开,一股尘封百年的霉味混杂着纸张的气息扑面而来。
阁内书架林立,皆用紫檀木打造,顶层正中的紫檀木盒上,贴着一张泛黄的黄纸标签,上面“《神武皇帝宝训》善本”八个字是用朱砂写就。谢渊亲自登梯,小心翼翼地取下木盒,生怕碰损了盒上的雕花。打开木盒时,他的指尖微微停顿——里面是叠得整齐的宣纸册页,每页边缘都用绫锦包边,首页“兵训”二字苍劲有力,带着神武皇帝特有的笔锋,正是御笔亲书。他轻轻翻至第三页,“军无定员,唯才是举”八个大字赫然在目,下方还有一行小字批注,墨迹略淡却依旧清晰:“若有勋贵借世袭垄断军职,许百官直言弹劾,严惩不贷,以固军纲。”
巳时三刻,谢渊捧着《神武皇帝宝训》善本,快步穿过皇城,直奔太庙。此时,英国公、定国公已带着数十名勋贵子弟赶到,太庙前的广场上,还聚集了数百名京营士卒与百姓——皆是勋贵故意派人引来,想借“民意”施压,却没想到谢渊真的取来了宝训。
“谢大人,你拿本破旧册子来糊弄人,当我等眼瞎吗?”英国公见谢渊手中的宝训封面陈旧、纸页泛黄,故意拔高声音,想煽动人群,“太祖宝训何等尊贵,怎会如此寒酸?定是伪造的!”定国公也立刻附和,指着宝训对百姓道:“大家看,这册子连个御印都没有,分明是谢大人为了推行改革,故意造假!”人群中果然有人窃窃私语,目光落在宝训上,带着疑惑。
谢渊走到太庙前的祭台旁,将宝训轻轻放在铺着明黄绸缎的案上,绸缎上绣着的日月山河纹与宝训相得益彰。他转向跟来的礼部侍郎,声音沉稳:“礼部侍郎,你掌管宗庙礼仪,常年核验先帝文书、辨识御笔,且来验验这宝训的真伪。”礼部侍郎走到案前,指尖轻轻抚过册页的纸质——那是神武年间特有的“桑皮纸”,纤维粗实、色泽偏黄,墨迹是内府专供的“朱砂墨”,遇水不晕,首页角落还有一枚模糊的太祖御印拓痕,绝非后世伪造。他脸色惨白,喉结滚动了几下,低声道:“是……是真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