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2章 正群僚缄默,独排非议(1 / 2)

卷首语

《大吴会典?礼志》载:“朝会论功,必核实绩、验军籍、考行迹,明赏罚之阶,定勋劳之等,非唯励群僚,亦以固军心、肃吏治也。”成武八年,边尘初靖——宣府卫总兵率部大破瓦剌主力,生擒敌酋,捷报八百里传至京师,九边震动,朝野称庆。帝萧栎遂御太和殿行“定功颁赏”之礼,命吏部总核战功、拟具赏格,期以“功过昭彰,赏罚不爽”。

时正一品太保兼御史大夫谢渊,既掌全国军政之重,又承监察百官之责。会前三日,其辖下御史台密探自宣府归,携回吏部初拟之《战功名录》及佐证——名录中三十余“有功之臣”,多为前吏部侍郎张文旧部,或为京中闲职、从未赴边,或仅司后勤、未历战阵,却赫然列于“一等功”之属,而真正浴血冲锋的校尉、士卒,反被抑于末等。更查得张文府中连日车骑络绎,旧党僚属竟以“贺功”为名行贿,欲借功赏之机复起势力。

此等“滥冒功次、紊乱纲纪”之举,若经御批,则边军寒心、吏治益腐,前番整顿旧党之效将付诸东流。谢渊虽居正一品高位,然无朋党之援——张文旧部遍布吏部,李嵩等老臣暗相回护,朝堂多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之念。然其自德胜门之战便以“守纲纪、护苍生”为己任,既执确证,便无退缩之理。

及朝会论功,吏部欲呈名录之际,谢渊独出班列,捧弹劾疏及佐证跪奏,历数吏部窜改军籍、虚列战功、受赂安私之弊,言辞铿锵,力排众议。此举非为争权,非为立威,唯以孤臣之身,肩监察之职,于权争暗涌的太和殿中,死守“功赏分明”之祖制,尽显封建官僚体系中“宁鸣而死,不默而生”的直臣风骨,亦印证《大吴稗史》所云“渊性刚直,遇奸必纠,虽孤往而不悔”之载。

孤佩鸣珂,丹墀下、携牍危立。

抬望眼、宸旒高挂,寸心难易。

滥冒功名尘案积,窜更军籍奸徒匿。

叹吏治、蠹弊蚀朝纲,凭谁击?

烛影晃,摇寒碧;霜气冽,侵冠帻。

正群僚缄默,独排非议。

十载风霜磨铁骨,一生肝胆擎清规。

纵无援、孤往亦无悔,昭青史。

《大吴会典?礼志》载:“凡大朝会,设黄麾仗于太和殿外,列丹陛仪卫,文武百官依品阶序立于殿内,文东武西,各执手版,屏息待命。若论功行赏,必由主司呈功次名录,帝亲御批,明勋阶、定赏格,以示天下公义。”成武八年孟秋,这份延续了百年的仪轨,被一个孤独的身影打破。

太和殿的铜壶滴漏“嗒嗒”作响,距辰时朝会尚有两刻,殿内已弥漫开龙涎香与朝服熏香交织的气息。正一品太保兼御史大夫谢渊站在武臣列首,比规定的时辰早到了半个时辰。他左手按在腰间的玉带扣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里藏着一卷薄薄的麻纸,是宣府卫副总兵李默派人星夜送来的军籍抄本,上面用朱笔圈出的十个名字,与吏部昨日递入的《宣府战功名录》上“一等功”的名单完全重合,可抄本备注栏里赫然写着“留京值守,未赴边”。

殿外的晨光透过雕花窗棂,在金砖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谢渊抬眼望去,龙椅上方的“正大光明”匾额在烛火下泛着冷硬的光泽,一如大吴的纲纪——可如今,这纲纪正被一群蛀虫啃噬。三日前,御史台的校尉密报,吏部侍郎张文的府邸夜夜车水马龙,旧党官员们揣着金银珠宝登门“贺功”,而所谓的“战功”,不过是张文笔下随意添改的墨迹。更令人齿冷的是,那些真正在宣府卫冰天雪地里断粮三日仍死守阵地的校尉,名录上竟只落得个“赏银五两”的末等处置。

“谢大人来得好早。”身后传来礼部尚书王瑾的声音,带着几分试探。谢渊回头,见王瑾眼神闪烁,欲言又止。他心中了然——王瑾定是得了李嵩的授意,来探他的口风。谢渊淡淡颔首:“朝会论功,关乎军心士气,不敢怠慢。”王瑾叹了口气,压低声音:“谢大人,有些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李尚书是三朝元老,张文背后的人不少,没必要为了些武夫,把自己置于险境。”

谢渊没有接话,只是重新望向那方“正大光明”匾额。他想起二十年前,自己还是个刚入兵部的小吏,随永熙帝亲征瓦剌,在德胜门城楼下,亲眼看见一名普通士卒身中三箭仍死死抱住敌酋的马腿,最终力竭而亡。永熙帝抚着士卒的尸体说:“大吴的江山,是这些人用命换来的,功赏分明,是对他们最基本的尊重。”如今永熙帝已逝,可这句话,他记了一辈子。

辰时一到,内侍的唱喏声划破寂静:“陛下驾到——”文武百官齐刷刷跪倒,谢渊随众屈膝,额头触到冰凉的金砖,鼻尖萦绕着尘埃的气息。他能听到萧栎的龙靴踏过金砖的声响,沉稳而有力,像极了宣府卫传来的捷报鼓点。可当萧栎坐上龙椅,开口说出“宣吏部呈功次名录”时,谢渊的心脏还是猛地一缩。

吏部尚书李嵩躬身应道,示意张文递出名录。那卷明黄封皮的名录在烛火下格外刺眼,谢渊知道,一旦萧栎朱笔落下,那些假功次便成了定局,张文旧党将借势重返朝堂,而前线将士的血,就白流了。他深吸一口气,殿内的烛火在他眼前晃了晃,德胜门的硝烟、黄河堤岸的泥泞、南宫窗下的冷灰,一一在脑中闪过——他是太保,是御史大夫,掌监察之权,守纲纪之责,没有退缩的余地。

“陛下,臣有本启奏!”谢渊猛地起身,官袍的下摆扫过丹陛的台阶,发出“簌簌”的声响。满殿皆惊,连萧栎都微微挑眉。按朝会仪轨,论功环节需先呈名录、再议赏,谢渊此时出列,实属逾矩。李嵩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张文更是攥紧了手中的名录,指节发白。

谢渊跨步走到丹墀中央,从怀中取出弹劾疏与军籍抄本,高高举起:“臣弹劾吏部尚书李嵩、侍郎张文,滥冒功次、收受贿赂、安插私党,败坏朝纲!此疏所列三十余人,皆为张文旧部,其中十人未赴宣府卫半步,却列一等功;前线浴血之将,反被抑于末等,恳请陛下彻查!”

他的声音铿锵有力,在空旷的太和殿内回荡。殿外的风忽然吹进,卷起他的袍角,烛火被吹得摇曳不定,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孤零零地投在金砖上。谢渊能感受到数百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有惊讶,有鄙夷,有担忧,也有李嵩等人怨毒的注视。可他没有丝毫畏惧,目光直视萧栎,眼中是不容置疑的坚定。

萧栎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盯着他手中的弹劾疏,手指在龙椅扶手上轻轻敲击。谢渊知道,帝王在权衡——一边是三朝元老的体面,是文官集团的稳定;一边是朝堂的纲纪,是前线将士的军心。他握紧了手中的疏稿,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掌心的汗浸湿了麻纸的边缘。他想起李默密信里的最后一句话:“若功赏不公,宣府卫将士寒心,恐难再为大吴死战。”

“谢卿可有实据?”萧栎的声音终于响起,带着一丝审视。谢渊躬身道:“臣有军籍抄本、驿站传递记录、太医院诊单为证,更有宣府卫副总兵李默在外候旨,可当堂对质!”他刻意加重了“当堂对质”四字,不给李嵩任何狡辩的余地。

李嵩见状,连忙出列:“陛下,谢大人此举纯属诬陷!吏部核功次向来严谨,许是下属疏忽混淆姓名,何必小题大做?不如先御批名录,再命玄夜卫核查,以免耽误赏功,寒了百官之心。”张文也跟着附和:“臣愿以项上人头担保,名录绝无虚假!”

“疏忽?”谢渊冷笑,向前一步,目光如刀,“李尚书,张文府中收受白银逾万两,行贿管家已被玄夜卫拿下,人证物证俱在,何来疏忽?项上人头担保?你担得起宣府卫将士的命吗?”这句话像一记重锤,砸得张文瞬间失语,李嵩也一时语塞。

殿内的气氛瞬间凝固,烛火“噼啪”爆了个火星,照亮了百官各异的神色。谢渊孤身立于丹墀之上,身后没有一人声援,可他的脊梁挺得笔直。他知道,自己此刻就像德胜门城楼上那面残破的战旗,虽孤立无援,却必须守住阵地。因为他守护的不是自己的仕途,而是大吴的公道,是那些埋骨边疆的士卒最后的尊严。

“传李默进殿。”萧栎的声音打破了寂静,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谢渊心中一松,躬身退到一旁,看着李默快步走进殿内,心中忽然涌起一股暖流。他知道,这场仗,他没有输——不是因为他的职位有多高,而是因为他站在了公道的一边,站在了那些沉默的大多数一边。

晨光透过窗棂,照在谢渊的官袍上,将那正一品的锦纹染成金红。他低头看着手中的弹劾疏,上面的墨迹虽已有些模糊,却字字千钧。他忽然明白,所谓“孤臣”,从来不是真的孤立无援,因为公道与纲纪,就是他最坚实的后盾。而今日太和殿上的这一幕,终将被写入史册,告诉后世:纵使朝堂黑暗,总有铁骨铮铮之人,为了公道,为了纲纪,宁鸣而死,不默而生。

太和殿的铜鹤香炉里,龙涎香的烟气顺着丹陛向上飘,缠上谢渊垂在身侧的手指。他指尖冰凉,握着的弹劾疏却因掌心的汗湿,边缘微微发皱。疏上密密麻麻的朱批,是他昨夜挑灯核对的结果——吏部呈报的“宣府战功名录”中,三十七个名字被圈出,个个都是张文旧部,其中十人军籍册上明注“留京值守”,却赫然列在“冲锋陷阵”的一等功名录里。

“陛下驾临——”内侍的唱喏声从殿外传来,谢渊随众屈膝,额头触到冰凉的金砖,心中却燃着一团火。三日前,宣府卫副总兵李默的密信送到府中,信里附着重叠的功次申报单与军籍记录,字里行间满是前线将士的愤懑——那些浴血拼杀的兵卒未得封赏,京中闲坐的旧党却借“战功”谋官,这不仅是对将士的践踏,更是对朝廷纲纪的亵渎。

他缓缓起身,目光越过排班的群臣,落在吏部侍郎张文的背影上。张文站在队列靠前的位置,袍角平整,脊背挺直,显然对自己炮制的名录胸有成竹。谢渊想起昨日御史台校尉回报,张文府中昨夜车水马龙,旧党官员络绎不绝,想来是在串联造势,要将这份掺假的名录坐实。

“宣吏部呈功次名录。”萧栎的声音从龙椅上传来,沉稳中带着庆功的暖意。

谢渊的心脏猛地一缩。按朝会仪轨,此时当由吏部递名录,群臣附议后御批。可一旦御批,那些假功次便成定局,张文旧党借势复起,前番整顿吏治的心血将付诸东流。他深吸一口气,殿内的烛火在他眼前晃了晃,德胜门城楼上染血的旌旗、黄河堤岸下民夫的号子、南宫窗下德佑帝咳血的模样,一一在脑中闪过——他既掌监察,便无退缩之理。

在张文躬身欲递名录的瞬间,谢渊跨步而出,官袍的下摆扫过丹陛的台阶,发出轻微的声响。“陛下,臣有本启奏!”

满殿的呼吸似乎都停滞了。他能感受到身后群臣投来的诧异目光,能猜到李嵩此刻紧绷的脸色,甚至能想象到张文骤然僵硬的背影。但他没有回头,只是将弹劾疏高举过头顶,声音铿锵:“臣弹劾吏部滥报功次,徇私舞弊,借战功之名安插私党,败坏朝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