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1章 秘库深缄一卷书,字字皆含君心殊(2 / 2)

正说着,杨武匆匆进来:“大人,宣府卫急报,瓦剌骑兵袭扰边境,抢了三个哨所,岳谦副总兵请求增派援兵。”

谢渊立刻站起身:“走,去兵部!”他的脚步沉稳,没有丝毫犹豫——比起朝堂的猜忌博弈,边境的安危,才是他心中最紧要的事。

刘焕接过疏稿,面露难色:“谢大人,河工刚毕,国库空虚,边军粮饷本就紧张,宣府卫这三个月粮饷,怕是难以即刻拨付啊。”

谢渊皱眉:“刘尚书,宣府卫若因粮饷不足而失守,瓦剌长驱直入,后果不堪设想!国库再空,也不能空了边军的粮饷!”

“可户部确实无银。”刘焕道,“除非……挪用南宫的供给银,可那是陛下特批的,动不得啊。”

谢渊沉默片刻:“我去向陛下奏请,挪用内库银两先垫支,日后再从户部补上。”说罢,转身便往皇宫走去。

此时,乾清宫内,萧栎正看着周显递来的密报——张文余党果然递了弹劾疏,称“谢渊借边防之名,欲挪用内库银两,实则为南宫谋私利”。

“陛下,”周显道,“这分明是构陷,谢大人刚请拨的是宣府卫粮饷,与南宫无关。”

萧栎捏着弹劾疏,指尖泛白。他当然知道是构陷,可“挪用内库”四个字,还是戳中了他的顾虑——内库是帝王私库,若轻易动用,恐遭非议;可若不拨,宣府卫危在旦夕。

“谢渊来了。”内侍的通报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萧栎收起弹劾疏,道:“宣。”

谢渊走进殿内,躬身道:“陛下,宣府卫告急,急需三个月粮饷,户部无银,臣恳请陛下挪用内库银两垫支。”

萧栎看着谢渊,心中的矛盾更甚。他想相信谢渊,可张文余党的弹劾疏像一根刺,扎在心头。“内库银两,是为皇室应急所用,岂能轻易挪用?”萧栎语气冷淡。

谢渊急道:“陛下,宣府卫若失,瓦剌兵临城下,皇室再有钱粮,又有何用?”

“朕知道宣府重要,”萧栎道,“但粮饷之事,需从长计议。你先回去,朕命刘焕与陈忠连夜核算国库,明日再给你答复。”

谢渊见萧栎态度坚决,知道再劝无益,只得躬身退下。

待谢渊走后,萧栎对周显道:“你亲自去户部,监督刘焕核算,若真无银,便从内库拨出,但要派人盯着粮饷的去向,确保每一两都用在边军身上。”

“臣遵旨。”周显躬身道,“那张文余党的弹劾疏,如何处置?”

“压下去。”萧栎道,“此时处置他们,会让人觉得朕信不过谢渊;但也不能放任,命秦飞暗中调查,收集他们构陷大臣的证据,时机成熟再一并清算。”

周显心中叹服——帝王的权衡之术,果然精妙。既不寒忠臣之心,又不放纵奸佞之胆。

次日清晨,萧栎下旨,从内库拨付宣府卫三个月粮饷。谢渊接到旨意,立刻命杨武率军驰援,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可他不知道,玄夜卫的校尉已悄悄跟随粮饷队伍,监督每一笔开支。

乾清宫内,萧栎再次打开“谢渊南宫往来事”的木匣,取出那份《南宫供给清单》。他想起谢渊昨日在殿内急切的模样,又想起清单上“每日一肉、二蔬、炭火三斤”的字迹,心中的猜忌渐渐淡去——若谢渊真为私利,何必在黄河治患时与民同苦?何必在边防告急时挺身而出?

“陛下,”王瑾求见,“南宫太上皇派人送来谢恩笺,说近日天气转暖,身体康健,不必再增派医官。”

萧栎接过谢恩笺,上面是德佑帝苍劲的字迹,字里行间皆是对他的体谅。他忽然觉得,自己对谢渊的猜忌,对兄长的防备,都太过狭隘。帝王的江山,终究是百姓的江山,若君臣相疑、兄弟相防,江山如何稳固?

“王瑾,”萧栎道,“传朕旨意,南宫供给按旧例执行,不必再事事奏请,让太上皇安心休养。”

王瑾躬身领旨,心中暗喜——陛下终于放下了对南宫的防备。

待王瑾退下,萧栎命周显将“谢渊南宫往来事”的木匣从丙字库取出,放在乾清宫的书架上。“以后,不必再藏了。”萧栎道,“若谢渊真有异心,这匣档案也拦不住;若他无贰心,这匣档案便是他忠诚的见证。”

周显躬身道:“陛下圣明。”他知道,萧栎终于迈过了“猜忌”这道坎,真正信任了谢渊。

三日后,宣府卫传来捷报——杨武与岳谦合力击退瓦剌骑兵,夺回被抢的哨所,还生擒了瓦剌的小首领。萧栎大喜,下旨嘉奖杨武与岳谦,同时召谢渊入宫。

乾清宫内,萧栎看着谢渊,笑道:“谢卿,宣府大捷,你功不可没。说吧,想要什么赏赐?”

谢渊躬身道:“陛下,臣不求赏赐。只要大吴边防稳固,百姓安居乐业,臣便心满意足。”

萧栎点点头:“好一个‘心满意足’。朕知道,前些日子朝堂上的流言,让你受了委屈。那些构陷你的人,朕已命秦飞调查,不日便会严惩。”

谢渊心中一暖:“陛下信任,臣便无委屈。”

“朕不仅信任你,还要委你以重任。”萧栎道,“朕打算修撰《大吴会典续编》,记录近年来的吏治、边防、河工之事,由你牵头,会同六部尚书共同编写,留传后世。”

谢渊躬身道:“臣遵旨,定不辱命。”

萧栎看着谢渊,忽然想起永熙帝临终前的话:“权臣不可信,故君不可近。”可他现在明白,真正的帝王之道,不是“防”,而是“用”——用忠臣之心,安天下之民;用兄弟之情,固皇室之基。

他走到书架前,取出“谢渊南宫往来事”的木匣,递给谢渊:“这匣档案,记录了你十七次为南宫请命的经过,朕留着它,既是监督,也是警醒。如今,朕把它交给你,你自己处置吧。”

谢渊接过木匣,打开一看,里面的每一份文书都整理得整整齐齐,还有玄夜卫的勘验注脚。他心中百感交集:“陛下,臣不敢处置,恳请陛下将它存入史馆,作为大吴君臣相得的见证。”

萧栎笑道:“好,就依你。”

数月后,《大吴会典续编》的编纂工作正式启动。谢渊牵头,会同六部尚书,日夜操劳,将近年来的各项制度、重大事件一一记录,力求详尽准确。

乾清宫内,萧栎时常召谢渊入宫,商议编纂事宜,有时甚至留他一起用膳,君臣二人的关系愈发融洽。南宫的德佑帝也时常派人送来书信,与萧栎讨论经史,兄弟之情渐渐恢复。

一日,萧栎与谢渊在御花园散步,看着满园春色,萧栎道:“谢卿,朕以前对你多有猜忌,让你受了不少委屈,你不会怪朕吧?”

谢渊躬身道:“陛下是帝王,猜忌是常态,臣怎会怪罪?况且,陛下最终选择信任臣,这就够了。”

萧栎点点头:“朕明白,帝王的孤独,在于无人可信;但帝王的幸运,在于能遇到像你这样的忠臣。有你辅佐,大吴的江山,定能长治久安。”

谢渊道:“陛下过奖了。臣只是做了分内之事,真正撑起大吴江山的,是陛下的英明决断,是百姓的安居乐业。”

两人相视一笑,御花园内的花香,仿佛也变得更加浓郁。

成武七年,《大吴会典续编》编纂完成。萧栎亲自为其作序,称“此编不仅为制度之录,更为君臣同心、兄弟和睦之证”。史馆将“谢渊南宫往来事”的档案收入其中,作为《会典续编》的附录,供后世瞻仰。

这年冬,南宫传来消息,德佑帝偶感风寒,虽无大碍,却也让萧栎牵挂不已。他命太医院院判亲自前往诊治,又命光禄寺加厚南宫的棉袍、增加炭火,特意叮嘱“不必事事奏请,务求太上皇安心休养”。

谢渊奉诏前往南宫探视,见德佑帝斜倚在榻上,面色虽有些苍白,精神却尚可。“谢卿来了。”德佑帝笑着招手,目光扫过他身后跟随的玄夜卫校尉,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随即又恢复平和,“外面天寒,快坐。”

谢渊躬身行礼后坐下,递上太医院的药方:“太上皇,这是院判拟的方子,臣已命人煎好,趁热服下吧。”

德佑帝接过药碗,却未立刻饮用,只是摩挲着碗沿:“近来朝堂还好?瓦剌那边可有动静?”

“回太上皇,宣府卫已击退瓦剌袭扰,边防稳固。”谢渊答道,“《大吴会典续编》的编纂也已近尾声,不日便可呈给陛下御览。”

德佑帝点点头,呷了一口药,轻声道:“栎儿年纪尚轻,朝堂之事,还要多劳谢卿辅佐。”说罢,他从枕边取出一本旧书,递到谢渊面前,“这是永熙帝当年赐我的《贞观政要》,里面有些批注,或许对谢卿有用。”

谢渊接过书,指尖触到书页间夹着的一张薄纸,目光微顿——纸上是一行极淡的字迹,写着“旧部尚可联络”,他心中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躬身道:“谢太上皇赏赐,臣定当悉心研读。”

离开南宫时,寒风凛冽,谢渊将那本《贞观政要》紧紧抱在怀中。他回头望了一眼南宫紧闭的宫门,心中清楚:德佑帝虽身居南宫,却从未真正放下朝堂;那句“旧部尚可联络”,既是试探,也是暗示,这平静的表象下,或许正藏着不为人知的暗流。

回到宫中,谢渊将探视情形一一禀报萧栎,唯独对书中夹纸之事隐去未提——他深知此事敏感,若贸然奏报,恐引发萧栎对德佑帝的更深猜忌,反而激化矛盾;可若隐瞒不报,又恐日后生变。思来想去,他决定先将此事压下,暗中留意南宫与外界的往来,再做处置。

萧栎听了禀报,眉头微舒:“兄长无碍便好。”他顿了顿,又道,“近日礼部奏请,说太上皇的生辰快到了,想在南宫办一场小型庆典,谢卿觉得如何?”

谢渊躬身道:“陛下仁孝,此举既能全兄弟之情,又能彰显孝治天下,臣以为可行。只是……需命玄夜卫暗中戒备,防止别有用心之人借庆典生事。”

萧栎眼中闪过一丝赞许:“谢卿考虑周全。此事便交你与礼部协同办理,务必周全稳妥。”

德佑帝生辰那日,南宫张灯结彩,却不铺张。萧栎亲自前往祝寿,兄弟二人对坐饮酒,聊起儿时趣事,气氛融洽。谢渊则率玄夜卫在校门外值守,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往来人等——他已命秦飞暗中排查了所有入宫祝寿的旧臣,确保无异常之人混入。

庆典过半,德佑帝借口更衣,退入内室。不多时,一个身着内侍服饰的男子悄然走进,跪地低声道:“主子,京营中的几位旧部已联络妥当,只待主子吩咐。”

德佑帝坐在镜前,看着镜中自己鬓角的白发,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却又很快压下:“再等等。”他知道,萧栎虽表面信任,实则戒备森严;谢渊更是精明强干,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告诉他们,安分守己,切勿轻举妄动。”

男子躬身应道:“属下明白。”说罢,悄然退去。

德佑帝重新整理好衣袍,走出内室时,脸上已恢复了平和的笑容,仿佛刚才的密谈从未发生。

庆典结束后,萧栎返回乾清宫,看着案上那本“谢渊南宫往来事”的木匣,忽然对周显道:“将这匣档案,仍送回丙字库吧。”

周显一愣:“陛下,您不是说……”

片尾

“此一时,彼一时。”萧栎道,“兄长虽安分,可南宫终究是隐患;谢渊虽忠诚,可权柄过重,不得不防。这档案,还是留着吧。”他心中清楚,今日的融洽只是表象,只要德佑帝还在南宫,只要谢渊还掌兵权,这朝堂的平衡就随时可能被打破。

周显躬身领命,抱着木匣退出殿外。乾清宫内,萧栎独自伫立在窗前,望着南宫方向的灯火,眼神深沉——他知道,这场君臣、兄弟间的博弈,远未结束。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天,当矛盾激化,当野心抬头,这匣档案,或是南宫的平静,都将成为导火索。

而谢渊回到府中,将那本《贞观政要》放在案上,指尖反复摩挲着书页间的痕迹。他打开书,取出那张薄纸,在烛火下轻轻点燃。火光中,他的眼神坚定——无论未来如何,他都将坚守初心,守护大吴的江山,不让这场平静被轻易打破;可若真有变故,他也绝不会坐视不管。

卷尾语

玄夜密档一案,始于帝王猜忌,虽暂以“君臣相得”落幕,却未真正终结,尽显封建皇权下权力平衡的脆弱性。萧栎从“暗录存证”到“暂藏秘库”,从“释疑用贤”到“暗存戒心”,始终未跳出“制衡”的核心——他既要倚重谢渊稳固边防、整顿吏治,又要防备德佑帝暗中布局、旧部复辟;既要维系“孝治”之名,又要守住御座之安,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谢渊十七次南宫请命,忠直可嘉,却也深谙朝堂凶险——对德佑帝的暗示佯装未察,对萧栎的猜忌坦然以对,在“忠君”与“防患”之间找到微妙平衡,既不激化矛盾,也不纵容隐患,尽显贤臣的智慧与担当。而德佑帝身处南宫,表面恬淡,暗中却未放弃对权力的觊觎,那句“旧部尚可联络”,为日后的风波埋下了伏笔,也印证了“故君不死,权争不止”的残酷现实。

《大吴稗史》载:“成武七年冬,太上皇生辰,帝亲临祝寿,兄弟和睦,朝野称善,然玄夜卫仍密察南宫往来,丙字库档案未撤,盖帝之深谋也。

封建皇权的本质,是权力的零和博弈。萧栎的“防”,谢渊的“稳”,德佑帝的“隐”,皆是权力结构下的必然选择。今日的君臣同心、兄弟和睦,或许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而那本藏于丙字库的密档,那南宫深处的暗流,都在无声昭示——朝堂博弈无终局,唯有“时势”与“人心”,方能决定最终的走向。

玄夜密档仍锁于秘库,南宫灯火依旧明灭,大吴的江山看似稳固,实则暗流涌动。这场因“密档”而起的故事,并未结束,它只是为日后的风云变幻,写下了序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