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渊走进东殿,炭火正旺,殿内暖意融融。德佑帝坐在榻上翻书,见他进来,笑着招手:“谢卿来了,快坐。这炭火真暖和,昨夜终于睡了个安稳觉。”谢渊看着兄长舒展的眉头,心中的石头终于落地:“这是臣该做的。”
“听说你为了这事,违了规制,还被陛下罚了俸?”德佑帝放下书,眼中带着愧疚。谢渊摇摇头:“臣的俸禄事小,太上皇的安康事大。”两人聊了一会儿往昔战事,谢渊见德佑帝有些疲惫,便起身告辞。
走出南宫,暮色已浓。寒风吹来,却吹不冷他心头的暖意。他翻身上马,往兵部赶去——调兵令还需他确认,边防线的安危,同样刻不容缓。路上,他想起御书房里萧栎无奈的眼神,忽然明白,帝王有帝王的难处,臣子有臣子的坚守,而他能做的,便是守住初心,在规制与伦理之间,为故君、为江山,撑起一片晴空。
回到兵部时,杨武已将调兵令拟好。谢渊看过无误,签字盖章后递给他:“立刻送去御书房。”随后走到窗前,望着天边的残月,伸手摸了摸怀中的清单底稿。烛火摇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案上的《大吴会典》静静躺着,而他知道,有些规矩可以守,但有些底线,绝不能退。
夜深了,谢渊仍在批阅军务文书。案上的热茶凉了又续,烛火燃了又换,直到东方泛起鱼肚白,他才放下笔。窗外,第一缕阳光照进兵部大堂,落在“忠”字匾额上,熠熠生辉。他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心中一片澄澈——无论前路有多少风雨,只要初心不改,便无所畏惧。
东方的晨光越过高大的宫墙,将兵部大堂的“忠”字匾额染成金红。谢渊伸手拂去案上的薄尘,指尖划过匾额上深刻的纹路——这是永熙帝亲题的字,当年赐给他时曾说“忠者,不仅忠君,更要忠社稷、忠民心”。如今想来,昨日拟写供给清单的决断,便是对这“忠”字最好的践行。
管家轻步走进来,躬身递上一封笺书:“大人,南宫刘公公派人送来的。”谢渊接过,麻纸带着清晨的微凉,上面是刘公公工整的字迹:“太上皇今晨已用热粥,炭火充足,殿内温暖,特命老奴致谢,嘱大人勿念,以军务为重。”笺书末尾,盖着南宫的小印,旁边是刘公公的画押。他将笺书折好,放进贴身的锦袋里,与那份供给清单的底稿放在一起——这两纸文书,一个写着“体恤”,一个写着“坚守”,都是他身为臣子的本分。
“西市炭行的炭送到了吗?”他问道。管家答道:“送到了,刘公公说炭质极好,太上皇很是满意。只是……光禄寺的几个主事私下议论,说大人您越权行事,怕是会有人参劾。”谢渊淡淡一笑:“参劾便参劾,我问心无愧。”他走到案前,拿起杨武拟好的调兵令副本,上面岳谦的签名清晰有力——有这样的将领镇守宣府,边防线可保无虞。而南宫有充足的供给,故君能安度寒冬,内外皆稳,纵使有人弹劾,他也坦然受之。
他处理完堆积的军务,想起昨日命张忠带回的验收单,便让人取来仔细查看。验收单上“足额合格”四字是刘公公亲笔所写,指印鲜红,旁边还有张忠的注脚:“炭为硬炭,无碎末;肉为鲜猪腿,蔬为新采白菜”。他将验收单与清单底稿一并归档,放入专门的木匣中——这些不是为了自证清白,而是为了日后有人追查时,能清清楚楚看到他未曾克扣半分,未曾滥用职权。
刚锁好木匣,就见杨武匆匆进来:“大人,御史台的李御史派人送来帖子,说想请您明日过府一叙。”谢渊挑眉——李御史是李嵩的门生,素来与他政见不合,此时相邀,定是为了南宫供给之事。“知道了,我会去的。”他平静地说。杨武担忧道:“大人,李御史怕是不怀好意,您要不要……”“无妨。”谢渊打断他,“身正不怕影子斜,他若想问,我便如实说;他若想参劾,我也接着。”
谢渊如约前往李御史府。果不其然,寒暄过后,李御史便话锋一转:“谢大人,南宫供给乃光禄寺之责,您私拟清单、强令执行,怕是有违《大吴会典》吧?”谢渊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李御史可知南宫东殿漏风,太上皇咳得夜不能寐?可知我三奏请增供未准,若再等流程,恐生不测?”
李御史语塞,却仍强辩:“可规制就是规制,岂能因私废公?”“何为公?”谢渊放下茶杯,目光锐利,“公非死守规制,而是守护江山社稷、体恤天下民心。太上皇曾为大吴征战,如今受困,我为臣子,岂能坐视?若这也算‘因私废公’,那我甘愿担此罪名。”李御史被驳得哑口无言,最终只能悻悻作罢。
离开御史府,谢渊没有直接回府,而是绕道去了南宫附近的街巷。百姓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议论,有人说“谢太保真是忠臣,太上皇终于能过个暖冬了”,有人说“若不是谢大人,太上皇还得受冻”。听到这些话,他心中一暖——他所做的一切,不求帝王嘉奖,不求同僚理解,只求百姓认可,只求无愧于心。
回到府中,他铺开纸,提笔写下《论规制与伦理疏》,文中写道:“规制者,治国之纲也;伦理者,治国之本也。纲可守,然本不可失。故君受困而不恤,是失伦理;因守纲而失本,是舍本逐末。臣虽违制,然心在社稷,意在伦理,甘受责罚,无悔也。”这篇疏稿,他没有递上去,而是与供给清单的底稿放在一起——他不是要辩解,只是想为自己的抉择留下一份记录,一份对“忠”与“孝”的诠释。
日子一天天过去,边防线传来捷报,岳谦率军击退瓦剌骑兵,保住了宣府;南宫方面,德佑帝的咳嗽渐渐好转,偶尔还会命内侍送来他亲手抄写的佛经,祝大吴江山稳固。谢渊每日处理军务、关注南宫供给,虽有零星弹劾的奏疏递上,却都被萧栎压了下来——帝王或许仍对他的“违制”有芥蒂,却也认可他的忠心与担当。
萧栎下旨,命礼部核批南宫供给清单,正式将“每日一肉、二蔬、炭火三斤”纳入常规供给,同时下旨表彰谢渊“体恤故君,忠心事国”,罚俸的处分也悄然撤销。谢渊接到旨意时,正在批阅边军粮饷的奏疏,他只是淡淡一笑,继续提笔——他所争的从来不是表彰与处分,而是故君的安稳,是伦理的不亏。
谢渊奉命修撰《大吴会典续编》,在“宫闱供给”篇中,他特意加入一条:“若故君居所遇急难,臣子可权宜处置,事后补奏,以全伦理。”他知道,这一条或许会引来争议,却能为后世的臣子留下一线余地,让他们在规制与伦理之间,不必像他这般孤注一掷。
修撰间隙,他常去南宫探望德佑帝。两人不再谈朝政,只聊些往昔的琐事,聊宣府的风沙,聊德胜门的烽火。德佑帝常说:“谢卿,你是大吴的柱石,要好好辅佐陛下。”谢渊总是躬身答道:“臣定不负太上皇所托。”
他从南宫回来,路过御花园的柳树下,忽然想起儿时与德佑帝在这里放风筝的场景。那时的风很暖,风筝飞得很高,兄长笑着说“以后我们要一起守护大吴”。如今兄长困居南宫,他独撑军政,虽前路仍有风雨,却因初心不改而无所畏惧。
片尾
回到兵部大堂,夕阳透过窗棂,落在“忠”字匾额上,光芒柔和而坚定。谢渊走到案前,拿起那份泛黄的供给清单底稿,指尖抚过上面的字迹,忽然明白:所谓孤忠,不是无人理解的孤独,而是明知前路艰难,仍坚守本心的勇气;所谓丹忱,不是轰轰烈烈的壮举,而是于细微处践行伦理、于危难时挺身而出的担当。
这份清单,终将随着《大吴会典续编》流传后世,而他的故事,也将被写入《大吴名臣传》。或许有人会说他“违制”,有人会赞他“忠直”,但他不在乎——他只知道,自己没有辜负德胜门的烽火,没有辜负南宫的寒夜,没有辜负“忠”字匾额上那沉甸甸的期许。
夜色渐浓,谢渊点亮烛火,继续批阅奏疏。烛光照着他的身影,在墙上拉得很长,像一株挺拔的青松,历经霜雪,却愈发坚韧。窗外的风还带着寒意,可他心头的暖意,却足以抵御这世间所有的寒凉——因为他知道,只要初心不改,丹忱不灭,纵使身为孤臣,也能撑起一片晴朗的天。
卷尾语
南宫供给一案,看似是“违制”与“贪腐”的纠葛,实则是成武朝皇权制衡的缩影。萧栎从一份清单入手,层层剥茧,既肃清了李嵩集团的官官相护之弊,又包容了谢渊体恤故君的违制之过,最终以“整吏治、安民生、固边防”的三重举措,将朝堂拉回平衡轨道。这场博弈的惨烈之处,不在于刀光剑影的厮杀,而在于帝王需亲手撕裂亲情与信任的假象,在“权”与“情”、“法”与“理”的夹缝中,走出一条既不寒忠臣心、又不纵奸佞胆的艰难道路。
此案印证了《大吴稗史》中“成武中,帝以玄夜为刃,以会典为衡,终破党争之困”的记载。神武皇帝设立的“六部制衡”“特务监察”制度,在萧栎手中得以灵活运用:借玄夜卫密察贪腐,凭《会典》规范规制,用罚俸、流放等梯度惩戒平衡宽严,展现了封建帝王成熟的治术。而谢渊的“违制”与李嵩的“贪腐”,则分别代表了官僚集团中“忠直却越界”与“贪婪而结党”的两种极端,成为萧栎完善制度的镜鉴。
帝王的“权衡”从来不是无原则的和稀泥,而是以“江山稳固、百姓安康”为终极目标的精准施策。萧栎在供给案中的每一次决断,都兼顾了“法”的威严与“情”的温度——严惩李嵩以正国法,轻罚谢渊以存忠良,体恤德佑以全伦理,最终实现了“吏治清、民心安、纲常固”的三重成效。这提醒我们,任何权力运作的核心,都应是“公心”而非“私念”,是“平衡”而非“偏废”。
此案落幕,大吴的朝堂暂归平静,但御座上的博弈从未停止。萧栎的孤独与笃定,谢渊的忠诚与坚守,李嵩的贪婪与覆灭,都化作历史的墨迹,刻在《大吴会典》的书页间,警示着后世君臣:权术可谋一时之利,唯有初心与纲常,方能支撑江山万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