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7章 宁以阖家保忠直,不向奸邪折腰弯(2 / 2)

谢渊见状,知道今日若不表明决心,难以打消萧栎的猜忌。他猛地摘下官帽,免冠叩首,额头重重磕在金砖地面上,发出“砰砰”声响:“陛下!臣谢渊对天发誓,从未有过‘结连故君、意图不轨’之心!奉迎疏乃为天下民心,非为个人私利!若陛下仍有疑虑,臣愿以阖家百口性命担保——若有半句虚言,甘受满门抄斩之罪!”

御书房内的檀香燃到了尽头,最后一缕烟缕在晨光中散成虚无,殿内静得能听见萧栎指节摩挲龙椅扶手的轻响。他垂眸望着谢渊——那顶摔在金砖上的官帽滚落在密报旁,谢渊的额头磕出了暗红的血痕,渗在青灰的砖面上,像极了德胜门城楼上溅落的血渍。

记忆突然翻涌上来——那年瓦剌围城,谢渊身中三箭仍死守城门,他在城楼下喊“谢卿退下”,谢渊却回头笑说“陛下不退,臣不退”。如今这张布满血痕的脸,与当年城楼上染血的脸重叠在一起,萧栎的心猛地一沉。他拿起案上的密报,指尖抚过“谢渊托内侍传‘迎驾’之语”的字句,又瞥了眼那纸明显被胁迫的供词,喉结滚动了两下——他终究是信谢渊的忠,却难消帝王对“权臣结连故君”的本能忌惮。

“周显。”萧栎的声音突然响起,冷得像殿外的霜,“你随朕二十年,竟学会了伪造证据、酷刑逼供?”

周显猛地抬头,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膝盖一软,重重磕在地上:“陛下饶命!臣……臣是一时糊涂,被李尚书误导,才……”

“住口!”萧栎厉声打断,“误导?玄夜卫掌‘察奸佞’之权,不是让你构陷忠良!本该重罚你流放烟瘴之地,念你曾在永熙帝时缉拿叛党有功,罚俸一年,降为副指挥使,即刻将印信交予谢渊!”

周显的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浸湿了玄色卫袍的领口,他抖着嗓子应“臣遵旨”,却迟迟不敢起身——他知道,失去指挥使印信,自己再也不是那个能与李嵩勾结的玄夜卫首领,往后只能任人摆布。

“陛下!”李嵩突然往前迈了半步,笏板攥得指节发白,强压着声音里的颤意,“谢太保虽无‘结连’之实,但‘奉迎太上皇’一事,终究易启流言。若故君还宫,旧党余孽恐借‘复位’之名生事,到时候朝野动荡,悔之晚矣!”

谢渊缓缓直起身,额角的血迹黏住了发丝,他却毫不在意,声音铿锵如钟:“李尚书此言差矣!太祖神武皇帝定鼎后,每日亲往孝慈高皇后宫中问安,未曾因‘怕流言’而废孝仪;元兴帝北伐至漠北,仍命太子每月遥拜孝陵,传‘孝为天下根本,失孝则失民心’。太上皇仁厚,传位陛下时已颁诏‘不预朝政’,何来‘复位’之虞?若陛下奉迎还宫,天下人见陛下孝德,民心必安,社稷自固——这才是真正的‘固本’,而非因噎废食!”

萧栎沉默着,指尖在案上的联名疏上划过——那十六路巡抚的签名墨迹深浅不一,却都力透纸背,字字透着“民心所向”的重量。他知道谢渊说得对,可“故君在侧”的阴影仍在心头盘旋。良久,他终于开口:“奉迎之事,朕需与内阁学士再议三日,不得外泄。”

话锋一转,他看向谢渊:“你免冠叩首,以阖家担保,忠心可鉴。玄夜卫近年纲纪废弛,你暂代指挥使一职,即刻整肃纪律——凡无故构陷大臣、滥用酷刑者,无论官职高低,一律交刑部审讯!”

谢渊心中一松,悬了半日的心终于落地。他弯腰拾起官帽,戴在头上时,额角的血迹蹭在了帽檐内侧,带来一阵刺痛。“臣遵旨!谢陛下圣明!”他再次叩首,动作虽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退下吧。”萧栎摆了摆手,目光重新落回密报上,眼底的犹豫仍未散尽——他给了谢渊信任,却也留了后手,三日的“再议”,既是给内阁台阶,也是给自己留了权衡的余地。

谢渊起身时,右腿因久跪而发麻,踉跄了一下才站稳。他转身走出御书房,刚过门槛,就见秦飞和杨武立在廊下,两人的目光同时落在他的额角,神色一紧。

“太保!”秦飞快步上前,伸手想扶,却又顿住——谢渊虽狼狈,却仍有太保的威严,“您的伤……”

“无妨。”谢渊抬手摸了摸额头,指尖沾了点血,他却笑了笑,“周显已被降职,印信暂交我管。但奉迎之事尚未定论,李嵩绝不会善罢甘休。”

杨武递上一块干净的素帕,低声道:“太保先擦擦伤。属下刚接到驿馆消息,山东、山西巡抚又递来奏疏,愿以全省官民名义担保太上皇‘不预朝政’,恳请陛下奉迎——民心都在咱们这边。”

谢渊接过帕子,轻轻按在额角,血迹染在素白的帕上,格外刺眼。“民心是根基,却抵不过帝王的猜忌。”他望向远处的南宫方向,晨光洒在宫墙的琉璃瓦上,反射出细碎的金光,“萧栎让我整肃玄夜卫,既是信任,也是试探——他要我证明,我掌兵权、管特务机构,仍对他忠心不二。”

秦飞点头道:“属下明白。已命张启带人接管玄夜卫南司,所有密探档案都封存待查,绝不会给周显、李嵩留下把柄。”

“还有南宫内侍。”谢渊补充道,“刘公公受了刑,让太医院派个可靠的医官去诊治,再派人暗中保护——他是证人,也是李嵩下一步要灭口的目标。”

杨武应道:“属下这就去安排。”

三人并肩走在宫道上,晨风吹过,卷起谢渊官袍的下摆,露出里面磨得发白的衬里——那是他穿了五年的旧袍,德胜门之役时染的血渍洗不掉,便一直留着。

“奉迎之事虽未准,但至少迈过了‘构陷’这关。”谢渊望着宫墙外的天空,云层渐渐散开,露出一点晴光,“接下来三日,盯紧李嵩的动向——他定会趁内阁议事时,再递谗言。”

秦飞眼中闪过厉色:“属下已派人盯着吏部衙署,若他敢勾结旧党,即刻报知!”

谢渊轻轻颔首,额角的疼痛仍在,却让他更加清醒——这场博弈远未结束,萧栎的猜忌、李嵩的反扑、周显的不甘,都像暗处的荆棘,等着将他绊倒。但他摸了摸怀中的玄夜卫印信,又想起联名疏上那些力透纸背的签名,心中的信念愈发坚定。

片尾

走到午门时,钟鼓楼的晨钟恰好撞响了第五声。浑厚的钟鸣穿透檐角的薄霜,在朱红宫墙上撞出嗡嗡的回响,漫过金水桥,散入灰蒙蒙的天光里。

谢渊停下脚步,抬手按了按额角——黏腻的血迹已半干,与发丝粘在一起,指尖抚过那片刺痛,仿佛还能感受到金砖地面的冰凉,以及叩首时“砰砰”的闷响。他回头望去,御书房的方向隐在层层宫阙之后,朱漆殿门紧闭,鎏金的龙纹在晨光里泛着冷硬的光,像一道无形的隔阂,隔住了君臣间仅剩的那点信任。而更远处,南宫的飞檐若隐若现,隐在薄雾中,像一头沉默的困兽,裹着那件旧貂裘的身影,便在那片寒垣里捱着漫长的日子。

帝王的猜忌如影随形,故君的寒困刻在心头,这两头的重量压在肩上,让绯色官袍都显得沉了几分。谢渊低下头,将袖中染血的素帕塞进袍内的暗袋——那帕子上的血痕,是今日以阖家担保的见证,也是他忠直不改的烙印。

风卷着残雪的气息吹过,掀动他的袍角,露出里面磨得发白的衬里,那是德胜门之役时留下的旧痕。他深吸一口气,胸口的沉闷散了些,再抬眼时,目光已无半分犹豫。

抬步跨过午门的门槛,绯色的身影在晨光中愈发孤直。前路纵有李嵩的构陷、周显的反扑,纵有帝王猜忌的暗礁,他也定要走下去——不为权位,不为虚名,只为太祖“孝治天下”的遗训,为联名疏上那十六路巡抚的笔力,为天下人眼中“君仁臣忠”的期盼。

晨钟的余韵还在皇城上空盘旋,谢渊的脚步没有停顿,一步步走出那道朱红的宫门,走向布满荆棘却也承载着民心的前路。那颗守孝护民的初心,便如这晨钟般,在大吴的宫墙与街巷间,久久回荡,不曾稍歇。

卷尾语

御书房之对,实为大吴朝堂“忠奸较量”与“君心权衡”的缩影。谢渊以“免冠叩首、阖家担保”明志,不仅是对自身忠直的坚守,更是对“孝治”祖制的扞卫;萧栎的猜忌与最终的妥协,既彰显了帝王权术的多疑,也暴露了封建皇权下“礼法”与“权欲”的矛盾。周显伪造证据、李嵩落井下石,虽暂未得逞,却也撕开了官场“官官相护、构陷忠良”的黑暗面,印证了“伴君如伴虎”的千古箴言。

神武皇帝设玄夜卫本为“察奸佞”,却因权柄失控沦为构陷工具;谢渊暂代指挥使一职,实为“拨乱反正”,让特务机构回归本质。这场博弈的意义,远超“个人荣辱”,实为对大吴“法治”与“人治”的一次检验——若律法严明,奸佞便无机可乘;若君心多疑,忠良便易遭构陷。

谢渊以阖家担保的,不仅是个人忠直,更是大吴的“孝治”根基与法治精神。御书房内的交锋虽已落幕,但“如何平衡君权与礼法、如何杜绝构陷与奸佞”的命题,仍值得深思。正如永熙帝所言“君明则臣忠,臣忠则国兴”,唯有君心明、律法严、臣忠直,方能如神武皇帝所愿,实现“江山永固,万代绵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