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首语
《大吴会典?宫闱篇》载:“帝王之治,在辨忠奸、明公私。近故君则疑‘结连’,远故君则讥‘不孝’,此古今帝王之难局。”神武皇帝定鼎后,设玄夜卫“察奸佞、护宫闱”,然终因权柄过盛,致洪武年间“胡惟庸案”株连甚广;元兴帝北伐时,虽倚重特务机构,却严令“非实据不得构陷大臣”。今德佑帝退居南宫,谢渊以“孝治”倡奉迎,却遭萧栎猜忌、周显构陷,一场关乎君臣信任的博弈,于御书房内悄然展开。此非独谢渊一人之危,实为大吴“权术”与“礼法”的激烈碰撞。
御案摊开密报寒,君心猜忌重如山。
免冠叩首担家国,岂惧权臣构陷艰。
赤胆难消天子疑,丹心终照史书间。
宁以阖家保忠直,不向奸邪折腰弯。
檀香凝冷,御书房内的鎏金烛台跳动着微弱的光,将萧栎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御案那卷麻纸密报上。密报边缘泛着墨痕未干的湿意,“谢渊遣人密会太上皇,托内侍传‘迎驾复位’之语”的字迹,是玄夜卫指挥使周显的亲笔,末尾还附着南宫内侍的“供词”,墨迹歪斜,却字字戳中帝王最忌惮的心事。
成武朝的风,自南宫的寒垣吹入皇城,早已染了猜忌的冷。谢渊以“孝治”之名递上十六路巡抚联名的奉迎疏,本是想固大吴伦理根基,却忘了龙椅上的萧栎,既怕背负“不孝”之名,更怕故君还宫、权臣握柄的双重威胁。而吏部尚书李嵩与周显的勾结,恰如催化剂——周显掌玄夜卫的密探之权,李嵩握文官铨选之柄,两人早视谢渊为眼中钉,这卷“密报”,便是他们精心织就的罗网。
殿外传来靴底叩击金砖的声响,谢渊一身绯色官袍,步履沉稳地走入。他刚在兵部处置完边军粮饷,袖中还沾着军报的墨香,却不知自己已踏入构陷的漩涡。萧栎抬手将密报扔在他面前,冰冷的质问如利刃:“谢卿,你掌兵部、管御史台,还要结连故君,欲行何事?”
谢渊俯身拾起密报,指尖抚过那些破绽百出的供词,心中了然——这是周显酷刑逼供的杰作。他抬眼望向萧栎,望见的却是德胜门共守时的信任,与如今权位猜忌的交织。没有多余辩解,他猛地摘下官帽,“当”地摔在金砖上,双膝跪地,额头重重叩下:“陛下,臣以阖家百口性命担保,从未有‘结连复位’之心!奉迎太上皇,只为太祖‘孝治’遗训,只为安天下民心!”
额角渗出血痕,染红了青砖,也映出他眼底的赤胆。御书房内的寂静,比宫墙的风雪更寒——这不仅是君臣间的信任对质,更是大吴“礼法”与“权术”的生死博弈。周显的构陷、李嵩的暗笑、萧栎的犹豫,都压在谢渊那顶滚落的官帽上,而他以阖家为质的忠直,能否刺破这层疑云?答案,藏在即将展开的朝堂风云里。
谢渊自递上奉迎疏后,便知萧栎心中必有波澜。这日清晨,他刚在兵部衙署批阅完边军粮饷文书,玄夜卫北司指挥使秦飞便匆匆求见,神色凝重:“太保,周显近日命人频繁提审南宫内侍,还暗中派人监视您的府第,似在搜集‘结连太上皇’的证据。属下截获他给理刑院的密信,说‘已得实证,不日便奏请陛下拿人’。”
谢渊放下朱笔,指尖在粮饷文书上轻轻敲击:“周显与李嵩勾结,欲借‘构陷故君’扳倒我,早已在意料之中。他所谓的‘实证’,无非是胁迫内侍伪造供词罢了。秦指挥使,你速命文勘房主事张启,暗中保护南宫内侍,若有被周显带走者,即刻报知刑部尚书马昂,以‘未经刑部核验不得擅提人犯’为由拦阻——按《大吴律》,‘宫闱人犯审讯需刑部、玄夜卫会同’,周显孤掌难鸣。”
“属下明白,”秦飞躬身应道,“但周显有陛下亲赐的‘密奏权’,若他直接向陛下递密报,恐难阻拦。”
谢渊眼中闪过一丝厉色:“他有密奏权,我有御史台监察权。若他敢伪造证据,我便以‘诬告大臣’参他,连同李嵩一并弹劾——如今联名疏已递,各地巡抚皆在观望,他若敢妄动,便是触怒天下民心。”
话音刚落,太监总管匆匆来到兵部衙署,尖声宣旨:“陛下有旨,宣太保谢渊即刻入御书房见驾!”
谢渊心中一凛——看来周显的密报已递到萧栎手中。他整了整绯色官袍,随太监总管入宫。行至御书房外,见吏部尚书李嵩正立在廊下,眼神中带着挑衅的笑意,显然是早到一步,与周显暗中通气。
谢渊目不斜视,径直走入御书房。萧栎端坐龙椅之上,脸色阴沉,御案上摊着一卷麻纸密报,墨迹未干。“谢渊,”萧栎的声音冰冷,“你可知罪?”
谢渊跪地行礼:“臣不知身犯何罪,恳请陛下明示。”
萧栎将密报扔到谢渊面前:“你自己看!玄夜卫奏报,你近日频繁派家仆出入南宫,还托内侍给太上皇送去棉絮、参片,更与太上皇密谈‘奉迎还宫’之事——你这是结连故君,意图不轨!”
谢渊拾起密报,逐字细看。密报上详细记载了他遣老陈送棉絮、托内侍传信的经过,甚至连他与老陈的对话都“记录在案”,末尾署名是“玄夜卫指挥使周显”。他心中冷笑——这显然是周显胁迫内侍伪造的供词,连对话细节都漏洞百出,老陈送棉絮时明明被玄夜卫拦下,何来“密谈”之说?
“陛下,”谢渊抬起头,神色坦然,“此密报所言皆为不实!臣遣老陈送棉絮,实为太上皇寒衣单薄,纯属尽孝,并无他意;且老陈送棉絮时被周显的人拦下,并未见到太上皇,何来‘密谈’?周显此举,分明是伪造证据,诬告臣下!”
“诬告?”萧栎拍案而起,“玄夜卫乃朕亲设,周显是朕信任之臣,他岂会诬告你?再说,你递上的奉迎疏,明摆着是想借巡抚联名逼宫,让太上皇复位,你好做从龙之臣!”
李嵩适时从廊下走入,跪地奏道:“陛下明察!谢渊自恃掌兵部、御史台,权势过大,早已心怀不轨。他倡奉迎之议,实则是想借太上皇之名,架空陛下,独掌朝政!臣近日查到,谢渊与宣府卫副总兵李默私交甚密,李默手握边军兵权,若二人勾结,后果不堪设想!”
谢渊怒声道:“李嵩休要血口喷人!臣与李默往来,皆为边军防务之事,有兵部文书为证;奉迎疏乃十六路巡抚自愿联名,意在安民心、固社稷,绝非‘逼宫’!你与周显勾结,伪造证据构陷臣下,究竟是何居心?”
萧栎揉了揉眉心,显然陷入了两难。他既忌惮谢渊的权势,又担心若真的治罪谢渊,会触怒各地巡抚和边军将士;但若不治罪,又恐谢渊真的“结连故君”,威胁自己的皇位。
“陛下,”周显也从外面走入,手持一卷供词,“臣已提审南宫内侍刘公公,他亲口供认,谢渊曾托他给太上皇带话,说‘时机成熟便迎驾还宫’,此供词在此,请陛下过目!”
谢渊定睛一看,供词上的字迹歪歪扭扭,确实像是刘公公的手笔,但他深知刘公公为人忠厚,绝不会轻易作伪证,定是周显用酷刑逼迫所致。“陛下,”谢渊朗声道,“刘公公年老体弱,周显定是用酷刑逼他伪造供词!恳请陛下命刑部尚书马昂、御史台左佥都御史会同审讯刘公公,若属实,臣甘受其罪;若为伪造,便请陛下治周显‘诬告大臣’之罪!”
萧栎沉吟片刻,道:“传旨,命刑部尚书马昂、御史台左佥都御史即刻入御书房,会同审讯刘公公!”
未过一个时辰,马昂与左佥都御史赶到。刘公公被带上来时,面色苍白,身上有明显的伤痕,显然是受过刑。周显厉声道:“刘公公,你且向陛下、马尚书、左佥都御史说实话,谢渊是不是托你给太上皇带话,要迎驾还宫?”
刘公公颤抖着看向谢渊,眼中满是愧疚:“回……回陛下,是……是谢太保托我带话……”
谢渊心中一沉,刚要辩解,马昂忽然开口:“刘公公,你且说清楚,谢太保是何时、何地托你带话?带的话具体是何内容?还有,你供词上的字迹,为何与你平日的笔迹不同?”
刘公公被问得一愣,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周显见状,急声道:“刘公公,你快说!若有隐瞒,定加重刑!”
“够了!”马昂厉声喝止,“周指挥使,按《大吴律》,审讯人犯不得用刑逼供,刘公公身上伤痕累累,显然是被你酷刑逼迫!左佥都御史,你且查验刘公公的供词,对比他平日的文书,看看是否为伪造!”
左佥都御史接过供词,与随身携带的刘公公平日所写的宫闱记录对比,片刻后奏道:“陛下,刘公公供词上的字迹虽模仿其笔迹,但笔锋僵硬,与平日流畅的字迹截然不同,显然是被人胁迫所写!”
萧栎的脸色愈发阴沉,看向周显的眼神充满了怀疑。周显慌忙跪地:“陛下,臣冤枉!刘公公所言句句属实,绝非伪造!谢渊结连故君,证据确凿,请陛下明察!”
李嵩也附和道:“陛下,周指挥使忠心耿耿,绝不会诬告大臣。谢渊权势过大,若不及时处置,恐生祸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