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8章 联名疏上意拳拳,却遇君心隔万山(1 / 2)

卷首语

《大吴通志?职官志》载:“内阁议奏,天子裁决,此祖宗之制也。然裁决之权,或因权臣游说而偏,或因君心猜忌而误,故御史台设‘封驳权’,以纠君过、正朝纲。”神武皇帝尝言“朕虽有裁决之权,不敢违民心、废祖制”,元兴帝北伐时纳内阁“缓兵”之议,亦见帝王纳谏之德。今谢渊倡奉迎之议,得十六路巡抚联名,却遭萧栎以“暂缓再议”驳回,非因议之不善,实因李嵩谗言、君心猜忌所致。这场“疏奏与驳回”的交锋,既是对“孝治”理念的考验,更是对封建皇权“民本”初心的叩问。

联名疏上意拳拳,却遇君心隔万山。

一道诏来寒彻骨,千般心血付尘烟。

指节青筋凝愤懑,襟怀赤胆未稍偏。

休言暂缓成终局,再向丹墀叩圣颜。

御书房的檀香燃到第四寸,灰烬在鎏金炉底堆成细碎的山。萧栎指尖抚过那卷十六路巡抚联名疏,宣纸上的签名墨迹深浅不一,却都如刀刻般力透纸背——江南巡抚的“愿以全省吏治担保故君无他心”,山东巡抚的“千名生员跪署衙请奉迎”,宣府巡抚的“边军将士闻之皆愿效死”,字字都透着“民心所向”的重量。可他另一只手捏着的密报,却像块寒冰,将这份暖意冻得寸寸碎裂。

那是玄夜卫前指挥使周显递来的,麻纸页上沾着未干的墨痕,写着“南宫内侍供称,谢渊曾托其传语‘待时机成熟,必迎陛下(指太上皇)复位’”,末尾还附着一枚模糊的指印,标注为“内侍画押”。萧栎闭了闭眼,眼前闪过德胜门城楼上谢渊染血的身影——那年瓦剌围城,谢渊身中三箭仍死守城门,喊着“陛下不退,臣不退”;可如今,这份“忠直”在“故君”二字面前,竟变得如此可疑。

“陛下,李尚书求见。”太监总管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萧栎挥了挥手:“让他进来。”

李嵩身着青袍,步履急促地走入,手中捧着另一卷文书:“陛下,臣查到旧党余孽仍在活动,近日频繁派人接触南宫,似在密谋‘借奉迎之名复立故君’。诏狱署提督徐靖已拿获两名旧党成员,供词在此,请陛下阅示。”

萧栎接过供词,上面的字迹潦草,却写得“清楚”——“谢太保与太上皇约好,待联名疏获准,便由边军护送还宫,废今上复立旧君”。他指尖颤抖,不是因为愤怒,而是因为矛盾:他信谢渊的忠,却更怕“故君复位”的噩梦;他知联名疏是民心所向,却架不住李嵩日日在耳边念叨“权位不保”。

“陛下,”李嵩见他犹豫,又上前一步,声音压得极低,“谢太保掌兵部、兼御史台,如今又暂代玄夜卫,兵权、监察权、特务权集于一身,若再迎回太上皇为援,陛下将如何自处?太祖神武皇帝曾说‘权臣不可纵,故君不可近’,此乃千古明训啊!”

这话戳中了萧栎的痛处。他想起吴哀帝时,萧炆因重用方直等文臣,又善待藩王,最终落得“靖难之役”的下场。他深吸一口气,将联名疏推到一边:“此事需与内阁议事再定,你先退下吧。”

李嵩躬身退去,嘴角却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他知道,萧栎的猜忌一旦生根,便会疯长。而此刻的玄夜卫北司衙署,谢渊正拿着周显旧部的供词,眉头紧锁。

“太保,周显被降职后仍不死心,派亲信伪造内侍供词,还买通旧党成员作伪证,意图构陷您‘结连故君’。”玄夜卫北司指挥使秦飞指着供词上的破绽,“您看这‘复位’二字,笔迹与旧党成员平日所写截然不同,显然是他人代笔。”

谢渊点了点头,目光扫过窗外——远处的宫墙下,几名小吏正张贴告示,围看的百姓却在低声议论“南宫寒困”“太保求奉迎”。他拿起一份急报,是济南府递来的:“千名生员跪请奉迎,若陛下不允,恐有罢考之举。”

“民心可用,却也可畏。”谢渊沉声道,“李嵩定会借‘生员请愿’诬我‘煽动民乱’,需早做防备。秦飞,你即刻派人保护那些生员,避免被李嵩的人利用;另外,文勘房要加快比对伪供词,找出确凿证据,揭穿周显的阴谋。”

秦飞领命而去,谢渊独自站在衙署的窗前,望着御书房的方向。他知道,萧栎心中的猜忌是最大的障碍,而李嵩的谗言如毒藤,正缠绕着这份猜忌疯长。他摸了摸怀中的联名疏副本,上面的签名仿佛有了温度——那是十六路巡抚的信任,是天下百姓的期盼,他不能让这份期盼落空。

次日清晨,内阁议事的钟声在皇城响起。谢渊身着绯色官袍,手持证据,大步走入内阁衙署。李嵩早已等候在那里,身边站着吏部侍郎张文、诏狱署提督徐靖,三人神色倨傲,显然早有准备。

“谢太保,”李嵩率先开口,“南宫内侍与旧党往来的证据确凿,奉迎之事恐会危及国本,还请太保三思。”

“证据?”谢渊冷笑一声,递上文勘房的比对报告,“这份供词乃是周显亲信伪造,笔迹破绽百出,人证已被拿下,李尚书还要狡辩吗?”

阁臣们传阅着报告,面露惊色。内阁学士王伦道:“李尚书仅凭伪证便阻奉迎,未免不妥;十六路巡抚联名,民心所向,当允。”

“不妥!”李嵩急声道,“即便供词是伪,故君在侧终是隐患!若藩王效仿‘奉迎’,陛下如何自处?臣请陛下‘暂缓再议’,待查清旧党余孽再做决定!”

张文、徐靖立刻附和:“臣等附议!”

谢渊上前一步,声音铿锵:“太祖神武皇帝说‘民心即天命’,今士民请愿、巡抚联名,此乃天命所归!李尚书借‘暂缓’拖延,实则是怕太上皇还宫后揭露你的贪腐之举!陛下若驳回,便是违逆天命,失却民心!”

萧栎坐在主位,脸色阴沉。他望着谢渊的赤诚,又看了看李嵩身后的文官集团,心中的天平渐渐倾斜——他不能失去文官集团的支持,更不能冒“权位不保”的风险。良久,他终于开口:“朕意已决,奉迎之事,暂缓再议!”

“陛下!”谢渊还想争辩,太监总管已捧着诏书走上前来,尖细的声音在衙署内回荡:“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奉迎太上皇一事,事关重大,需从长计议,暂缓再议。各级官员不得再妄议此事,违者重罚!钦此!”

谢渊接过诏书,绫罗的边缘冰凉刺骨。他攥紧诏书,指节因用力而青筋暴起,连指甲都嵌进了掌心。眼前闪过那些巡抚的奏词、生员的请愿、玄夜卫的证据,还有自己连日来的奔波——整肃玄夜卫、收集伪证破绽、联络各地巡抚,千般心血,竟只换来了“暂缓再议”四个字。

李嵩走上前来,嘴角带着得意的笑:“谢太保,陛下已有明断,还请遵旨。”

谢渊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他知道,这不是结束,只是开始。李嵩的阴谋虽暂得逞,但联名疏上的墨迹未干,天下民心的期盼未绝。他缓缓松开手,诏书的褶皱虽无法抚平,但他心中的赤胆却丝毫未变——休言暂缓成终局,只要他还有一口气,便要再向丹墀叩圣颜,为“孝治”,为民心,为大吴的江山根基。

谢渊暂代玄夜卫指挥使后,三日间整肃卫内纪律,将周显旧部中滥用酷刑者革职三人、交刑部审讯五人,玄夜卫风气为之一清。这日清晨,他刚在玄夜卫北司查阅完密探档案,兵部侍郎杨武便匆匆赶来,手中拿着两封急报:“太保,山东、山西巡抚再次递来奏疏,言‘地方士民已联名请愿,若奉迎之事不允,恐生民变’;另外,秦飞指挥使查到,李嵩近日频繁出入内阁,与三位学士密谈,似在游说驳回奉迎之议。”

谢渊接过奏疏,逐字细读,山东巡抚在疏中写道:“济南府千余名生员跪在巡抚衙门前,求‘迎故君、安民心’,若再拖延,恐生乱局”。他指尖在“生员请愿”四字上反复摩挲,心中既忧且急——民心可用,却也可畏,若处置不当,极易被李嵩利用,反诬“谢渊煽动民乱”。

“杨侍郎,”谢渊抬头道,“你即刻将这两封奏疏递入内阁,注明‘紧急’,请阁臣议事时务必提及;另外,传我钧令,命宣府卫副总兵李默加强边防守备——李嵩若在朝堂失利,恐会借边军之事构陷我‘治军不力’,需早做防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