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此时,御史台左佥都御史仓皇来报:“太保,李嵩已命吏部主事率人在午门设卡,说‘涉及南宫的奏疏需经吏部核校,否则不许入宫’,还放话‘谁敢硬闯,便是对抗铨选之权’!”
“荒谬绝伦!”谢渊霍然起身,抓起联名书就往外走,“联名书乃九卿外臣合奏,按制只需御史台核校盖印,与吏部毫无干系!备轿,我亲自送疏入宫!”
銮轿行至午门时,果然被拦下。吏部侍郎张文身着青袍,率十余名吏部官员堵在金水桥前,个个手按腰牌,神色倨傲。张文上前一步,拱手道:“太保请留步,奉李尚书钧旨,凡言‘奉迎’之事的奏疏,需先经吏部核校‘是否有碍圣躬安宁’,还请太保将联名书留下,待核校完毕再递入宫。”
谢渊掀帘下轿,手中联名书展开,寒风卷着纸页哗哗作响:“张文,你且翻《大吴会典?台谏篇》第三卷,上面明写‘九卿奏事,各掌其权,吏部不得干预台谏封驳之职’!你拦阻奏疏,便是违制,若再不让开,我即刻奏请陛下,参你‘越权干政,阻挠言路’!”
张文脸色涨红,却梗着脖子道:“太保若硬闯,便是目无吏部,李尚书自会向陛下禀明缘由,到时候谁是谁非,自有圣断!”
双方僵持间,忽闻马蹄声疾响,刑部尚书马昂带着数名刑部郎中赶来,手中高举周显的密信,朱红的刑部大印在阳光下格外刺眼:“张侍郎!周显诬告谢太保‘结连故君,意图逼宫’,已违《大吴律》,本部奉命拿人!你若再拦阻奏疏,便是与周显同党,一并论处!”
张文闻言,脸色骤变——他虽依附李嵩,却深知“诬告大臣”是重罪,若被牵连,轻则罢官,重则流放。他踉跄后退半步,挥了挥手,声音发颤:“让……让开!”
吏部官员纷纷退到两侧,谢渊冷笑一声,手持联名书大步走过金水桥。行至乾清门,玄夜卫指挥使周显果然又率校尉拦路,玄色卫袍在寒风中猎猎作响:“谢太保,陛下有旨,凡涉及南宫的奏疏,需先经玄夜卫核验‘有无奸佞勾结’,请太保稍候片刻,待属下核验完毕再入内。”
谢渊将联名书举过头顶,声音铿锵:“周显,你给理刑院写的诬告密信,此刻已在刑部案上!若你再敢拖延,我便奏请陛下,治你‘诬告大臣、阻挠奏事’之罪,废你玄夜卫指挥使之职!”
周显的脸“唰”地白了,他没想到密信会被截获,手指攥紧腰间的卫牌,指节发白,却不敢再拦:“太保……请进。”
谢渊大步走入乾清宫,此时萧栎正与内阁学士议事,见他手持联名书进来,眉头立刻拧紧:“谢渊,你又来提奉迎之事?”
谢渊双膝跪地,将联名书高举过头顶:“陛下,此乃十六路巡抚联名疏,江南、中原、边地巡抚皆愿附议,言‘奉迎太上皇还京,可安天下民心,固社稷根本’,臣请陛下阅示!”
萧栎尚未伸手,吏部尚书李嵩气喘吁吁地闯入,袍角歪斜:“陛下,此疏不可信!苏州、浙江巡抚已递来奏疏,称‘未附联名’,此疏定是谢渊胁迫巡抚所写,恳请陛下明察!”
“李嵩休要狡辩!”谢渊朗声道,“陛下可翻疏末,张文胁迫苏州巡抚的抄录原话、指印拓片皆在;周显诬告臣的密信,刑部也已立案。若陛下不信,可传苏州巡抚幕僚入宫对质,一问便知真假!”
萧栎接过联名书,缓缓展开。疏末的抄录纸条墨迹犹新,指印拓片清晰可辨;十六路巡抚的签名墨迹深浅不一,有的工整,有的潦草,显然是仓促间写就,却都笔力凝重,透着真切的期盼。他指尖划过那些签名,沉默良久,又想起近日各地递来的“民心舆情”密报——江南士绅联名请愿,边军将士私下议论“君不恤亲,何以恤军”,种种迹象都指向“奉迎”乃民心所向。
“李嵩,”萧栎的声音冷得像冰,“张文胁迫巡抚,周显诬告大臣,皆因你纵容失察,罚俸半年,即刻命张文停职待查,交刑部讯问!”
李嵩浑身一颤,脸色惨白如纸,却不敢反驳,只得双膝跪地:“臣……臣遵旨。”
谢渊再叩首:“陛下,奉迎太上皇之事,关乎太祖孝治根本,关乎天下民心向背。若陛下应允,臣愿亲率羽林军前往南宫迎驾,以安四海臣民之心。”
萧栎望着联名书上密密麻麻的签名,又看了看谢渊坚毅的眼神,良久才缓缓道:“此事干系重大,容朕与内阁再议三日,你先退下吧。”
谢渊心中一松——虽未获准,却也未被驳回,已是极大的进展。他再叩首,起身退出乾清宫。
片尾
走出皇宫时,夕阳正沉向西山,金红色的余晖洒在午门的匾额上,“午门”二字泛着温暖的光。谢渊停下脚步,回头望去,乾清宫的琉璃瓦在余晖中闪着碎金般的光泽,殿宇巍峨,却也藏着帝王的猜忌与权衡。
寒风掀起他的绯袍下摆,露出膝头因跪地而沾的尘土,他却毫不在意。手中的联名书已被风吹得有些褶皱,却依旧沉甸甸的——那上面不仅有十六路巡抚的签名,更有天下百姓的期盼。
他知道,这场博弈远未结束——李嵩定会暗中反扑,周显也不会善罢甘休,萧栎心中的猜忌更是难以彻底消除。但他握着联名书的手愈发坚定,纸上“奉迎”二字的墨迹透纸背,正如他那颗“以孝安天下”的赤子心,纵前路遍布荆棘,纵要与整个官场的黑暗对峙,也绝不会动摇半分。
远处的钟鼓楼传来暮鼓之声,浑厚悠长,回荡在皇城之上,像是在为这场未竟的坚守,奏响深沉的序曲。
卷尾语
奉迎疏之递,虽未即刻促成太上皇还宫,却撕开了吏部构陷、玄夜卫掣肘的黑幕,彰显了“孝治”理念在朝堂的韧性。谢渊以太保之尊,凭《大吴会典》为盾,借御史台、刑部为刃,在李嵩、周显的层层阻挠中杀出一条血路,其底气不仅在于“民心所向”,更在于对太祖“孝治”祖制的坚守。
这场博弈中,官官相护的黑暗尽显——李嵩以吏部考成胁迫巡抚,周显以玄夜卫权柄构陷大臣,张文、徐靖之流为攀附权贵不惜违制,皆暴露了封建官场“权大于法”的沉疴。然谢渊、秦飞、马昂等人的坚守,又让朝堂尚存一丝清明,证明“祖制”与“律法”并非全是虚设,尚有忠臣良将愿为天下苍生而战。
从历史闭环观之,神武皇帝立孝治,元兴帝守孝仪,皆为安民心;今谢渊上奉迎疏,亦是承此脉络。若萧栎能顺民心、行孝治,则社稷可安;若仍持猜忌、纵奸佞,则殷鉴不远。此疏之意义,已远超“奉迎”本身,实为对大吴“立国之本”的一次检验。
后世读史者当知:所谓“民心”,非抽象之词,实系于君之德、臣之行。谢渊联名疏上的墨迹,不仅透纸背,更应透人心——唯有坚守孝治、不纵奸佞,方能如太祖所言“江山永固,万代绵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