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渐深,露水打湿了观星台的栏杆。谢渊披紧官袍,想起萧栎近日的态度——既倚重他处理军政事务,又对他的权势有所猜忌。上次他递上《请查宣府卫总兵疏》,萧栎虽未立刻准奏,却也命玄夜卫暗中调查,可见萧栎并非完全听信旧党之言。但“君心难测”,若旧党借星象大肆渲染“臣强主弱”,萧栎难免会心生疑虑。
他想起元兴帝对待功臣的态度——既用之又防之,既赏之又束之。元兴帝曾说:“功臣如良驹,善驭则能致远,不善驭则易覆车。”他深知,作为臣子,不仅要能干事,还要会避嫌。此次借星象之事,他既要展现自己的能力,又要表现出“不恋权、不专断”的姿态,才能让萧栎放心。
“监正,明日奏报后,我会递上《请辞御史大夫疏》,”谢渊突然说道,“一来可避‘专权’之嫌,二来可让陛下看到我的诚意。待风波过后,陛下若需要我,自会再委以重任。”监正惊讶地看着谢渊:“太保为何要辞职?御史台是您监察旧党的重要力量。”谢渊道:“我虽辞御史大夫之职,却仍兼兵部尚书与太保,依旧能参与军政决策,且可避免‘权过重’的非议。这是‘以退为进’之计。”
监正恍然大悟:“太保高见!如此一来,既避开了旧党的构陷,又能让陛下更加信任您。”谢渊微微一笑:“为官之道,在于平衡。权不可过盛,功不可过满,否则易遭天妒人怨。元兴帝时的兵部尚书,便是因功高震主而被罢官,我不能重蹈覆辙。”他想起袖中那本磨出毛边的旧疏,想起当年闯宫谏言的孤勇,心中感慨万千——这些年的官场沉浮,让他学会了“刚柔并济”,而非一味强硬。
就在此时,秦飞再次赶来,手中拿着一叠纸:“大人,证据已取来,张启已核验完毕,确是李嵩指使少监捏造的。另外,属下还查到,马昂已暗中安排了几名官员,明日在朝堂上附和少监的弹劾。”谢渊接过证据,翻了翻,上面详细记录着他“私调京营”的虚假时间与地点,签名处是少监的笔迹,旁边还有李嵩的批语。
“好个李嵩,做得如此周密。”谢渊冷笑道,“可惜他百密一疏,留下了笔迹与批语的证据。明日朝堂上,我定要让他身败名裂。”他将证据交给监正:“明日你奏报星象后,若少监发难,你便将这些证据呈给陛下,证明他是受李嵩指使。”监正接过证据,郑重地点了点头。
天快亮时,谢渊与监正道别,返回府中。他走进书房,写下《请辞御史大夫疏》,疏中写道:“臣蒙陛下厚爱,兼领太保、兵部尚书、御史大夫三职,权过重,恐招非议。今闻‘客星犯帝座’之象,臣虽不信星占,却知‘功高震主’之危。恳请陛下免去臣御史大夫之职,臣愿专心处理兵部事务,为陛下守护边防。”每一个字都写得诚恳,既表达了辞职的决心,又彰显了忠君之心。
写完疏奏,他将其与李嵩捏造的证据放在一起,准备明日早朝呈给萧栎。他走到书架前,抽出《元兴帝实录》,翻到元兴帝处理“星象疑案”的章节,再次确认自己的应对之策无误。元兴帝当年正是靠着“不信星象信实绩”,才挫败了旧党的阴谋,巩固了皇权。他要以元兴帝为榜样,用实绩证明自己的忠诚,用证据揭穿旧党的奸谋。
窗外的天空泛起了鱼肚白,新的一天即将开始。谢渊整理了一下官袍,拿起案上的疏奏和证据,大步走出书房。他知道,今日的朝堂上,必有一场激烈的博弈,但他已做好了万全准备。那颗“客星”或许能搅动夜空,却搅不动他守护社稷的决心。
亲兵已备好轿子,见谢渊出来,忙躬身行礼:“大人,该上朝了。”谢渊点了点头,坐进轿子。轿子缓缓向皇宫驶去,路过钦天监时,他掀开轿帘,看见监正正带着浑天仪与《星占大全》,准备入宫奏报。二人目光相接,监正点了点头,眼中充满了坚定。
轿子继续前行,很快就到了皇宫门口。谢渊走出轿子,迈着沉稳的步伐向奉天殿走去。殿外的文武百官已列队等候,他看到李嵩站在吏部官员的队列中,眼神阴鸷地看着他,嘴角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谢渊心中了然,李嵩以为自己胜券在握,却不知他已布下天罗地网。
早朝的钟声响了,萧栎登上龙椅。钦天监监正率先出列,奏报“客星犯帝座”的星象。果然,少监立刻出列,附和道:“陛下,客星犯帝座,主大臣专权,太保谢渊兼领三职,权倾朝野,恐为‘客星’之应,请陛下严惩!”李嵩随即出列,递上捏造的证据:“陛下,臣这里有谢渊私调京营的证据,请陛下明察!”
谢渊从容出列,先递上《请辞御史大夫疏》,再呈上李嵩指使少监捏造证据的罪证:“陛下明察!臣愿辞去御史大夫之职,以避‘专权’之嫌。至于李嵩所呈证据,实为他指使少监捏造,臣这里有笔迹核验与批语为证,请陛下验看!”萧栎接过疏奏与证据,仔细查看后,震怒不已:“李嵩,你竟敢捏造证据构陷忠良!玄夜卫,将李嵩与少监拿下!”
玄夜卫上前,将李嵩与少监押了下去。马昂想为李嵩求情,却被谢渊拿出他与李嵩勾结的证据堵住了嘴。萧栎看着谢,满意地点了点头:“谢卿忠心可嘉,朕准你辞去御史大夫之职,但仍兼太保与兵部尚书,继续处理军政事务。”谢渊躬身:“臣遵旨!”
奉天殿外的阳光洒了进来,照在谢渊的身上,带着一丝暖意。他望向窗外的天空,那颗“客星”已渐渐隐去,仿佛从未出现过。他知道,这场借星象掀起的风波已经平息,但旧党的余孽仍在,他的使命还未完成。他会继续坚守初心,守护好大吴的江山,不辜负萧栎的信任,不辜负百姓的期望。
片尾
离开皇宫时,已是午后。谢渊沿宫墙缓行,抬头望向天空,阳光明媚,万里无云——晨间那颗扰人心绪的“客星”,早已隐没在天光里。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袖中那枚磨得光滑的兵符,那是继忠留在世间仅存的遗物,指尖触到兵符上的刻痕,仿佛还能感受到儿子当年握它时的温度。
“大人。”秦飞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几分急促。谢渊转身,见他手中捧着一叠卷宗,“属下刚查实,马昂不仅包庇李嵩,还私吞边军粮饷白银三万两,证据都在这卷宗里;另外,吏部侍郎张文与李嵩勾结,安插亲信的名录也已整理完毕,只待陛下旨意便可拿办。”
谢渊接过卷宗,指尖划过“私吞粮饷”四字,眼神骤然变冷——边军将士在寒风中挨饿受冻,这些贪官却中饱私囊,继忠的死,何尝没有粮饷短缺、军备不足的缘故?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愤懑:“将卷宗呈给陛下,奏请即刻捉拿马昂、张文,连同李嵩一并交刑部审讯,务必追讨回赃银,补给宣府卫边军。”顿了顿,又补充道:“审讯时只究首恶,勿株连无辜,给那些愿意悔改的官员留一条生路。”
秦飞躬身领命:“属下遵旨。”看着秦飞离去的背影,谢渊再次望向宫墙深处——萧栎虽有猜忌,却还能明辨忠奸;旧党虽盘根错节,却也并非无懈可击。这场借星象掀起的风波,终究以清奸佞、固边防收尾,也算不负这一夜的观星之思。
回到兵部衙门,案上已堆起新的边防奏报。谢渊坐下,拿起朱笔,在宣府卫的奏报上批复:“准增粮饷五万石、火器三百件,着都督同知岳谦于十日内押送完毕,务必亲自查验,杜绝掺沙、短少之弊。”笔尖落下,力道沉稳——他要让边军将士吃饱穿暖、装备精良,再也不让继忠那样的悲剧重演。
暮色渐浓,亲兵进来点灯,烛火照亮了案头那本《元兴帝北伐策》。谢渊翻开书页,元兴帝“亲率六军,驱胡复土”的字句映入眼帘,与窗外的星河相映。他知道,星象终是虚的,唯有握在手中的笔、落在实处的策,才能真正守护好大吴的万里江山。
卷尾语
谢渊星夜观象的博弈,实则是大吴政治智慧的集中迸发,每一步应对都暗合“守正与变通”的治理逻辑——面对“客星犯帝座”的谶纬流言,谢渊始终保持清醒,未被“天命难违”的虚妄裹挟。他深知旧党欲借星象将“权臣专权”的帽子扣在自己头上,故而引导钦天监呈现星占的多重解读,以《星占大全》为凭稀释恶意构陷,更以玄夜卫核验的笔迹、批语为实证,戳破李嵩捏造的伪证,彻底打破了“星象即定论”的政治迷信,将朝堂讨论从“天命”拉回“实绩”的轨道,尽显务实治国的底色。
在这场风波中,谢渊更悄然匡正了权力运行的偏失。钦天监本司“观象授时、敬授民时”之职,却被李嵩通过收买少监沦为党争工具,谢渊一方面力促监正如实奏报星象本貌,一方面将典籍原本呈递御前,既维护了官署的职能本真,又为后世立下“诸司当守本分,勿为权欲所役”的戒规。而面对萧栎“倚重与猜忌并存”的君臣张力,他选择主动辞去御史大夫之职,既避开“权倾朝野”的非议,又保留兵部尚书与太保之职以掌核心军政,这种“退权而不退责”的抉择,恰是君臣之间“信任以行动筑牢,权位以节制平衡”的生动实践,为大吴朝堂立下车辙可循的范本。
至于清肃旧党之举,谢渊亦展现出“刚柔并济”的吏治智慧。借星象风波牵出李嵩、马昂、张文等核心奸佞后,他既命人追讨私吞的边军粮饷以补边防之缺,又坚持“只究首恶、不株连无辜”的原则,避免朝堂动荡。这种不凭意气、只凭实证的整饬方式,既清除了吏治蛀虫,又稳定了官僚体系,为后续的边防整顿与朝政清明铺平了道路。
即便风波暂平,潜藏的政治隐忧仍未消弭:六部之中旧党余孽尚未根除,边军粮饷“层层克扣”的制度漏洞仍需填补。但这场“观星破局”的真正意义,在于为大吴忠直臣子树立了清晰的自处准则——忠君不是盲目顺从,而是以智慧拆解构陷;守职不是贪恋权位,而是以节制规避猜忌;除奸不是激进冒进,而是以实证稳固朝局。谢渊那夜在观星台上凝望的,从来不是天际闪烁的客星与帝座,而是朝堂之上的人心向背、九边防线的烽火安危、市井百姓的柴米生计——唯有这些扎根于社稷根本的“星辰”,才是决定江山存续的真正天命。
后世《大吴名臣传》评此事件:“渊之观星,非观天象,乃观人心;渊之论占,非论吉凶,乃论治乱。”诚哉斯言。当“客星”的光芒消散在晨光里,留在朝堂的是清肃的吏治,留在边地的是充足的粮饷,留在百姓心中的是“忠臣在朝、江山可安”的信念。而谢渊那夜在观星台上的沉默与决断,终将与元兴帝的北伐、神武帝的开国一道,载入大吴中兴的史册,成为“以智守正、以实安民”的永恒注脚——毕竟,能照亮江山的从非天上的星斗,而是臣子的赤诚、君臣的同心、吏治的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