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9章 孤臣抱愤对苍冥,丹心要与日星明(1 / 2)

卷首语

《大吴会典?宗庙仪制》载:“太庙为列祖列宗神主所栖,非祭期不得擅入,唯王公大臣有重大军国之事,可奏请入内告祭。成武五年,太保谢渊以‘德胜门之役阵亡将士未得抚恤、罪臣未惩’为由,深夜独入太庙,持阵亡名册跪于太祖神主前,自劾‘治军未周、整饬不力’,并密奏旧党包庇罪臣之状。”

此太庙叩拜之事,非仅“告慰英灵”的仪式,实为“忠臣在军功与冤屈、君恩与民望间的绝地陈情”——阵亡名册是将士的血证,太庙是皇权的象征,谢渊以“自劾”为引,既向列祖列宗陈明边患吏治之弊,又借宗庙威严向萧栎传递“肃奸佞、恤忠魂”的迫切。今以谢渊视角,详述其入太庙三个时辰的焚香、叩拜、忆战、立誓之过程,兼及德胜门之役的惨烈、旧党包庇的阴私,以呈“中兴重臣在社稷大义与个人担当间的赤诚抉择”。

寒灯孤馆忆鏖兵,忠魂空绕德胜旌。

血名册上名姓冷,沙场骨朽草先青。

群小弄,权纲倾,刑章虚设负军情。

孤臣抱愤对苍冥,丹心要与日星明。

谢渊身着素色朝服,手持一卷泛黄的名册,站在太庙朱红宫门前。守门的太常寺博士见是他,虽面露难色,仍躬身放行——白日里谢渊已递上《请入太庙告祭疏》,萧栎虽未明确批复,却默许了太常寺“酌情通融”。穿过刻满云龙纹的神道,太庙的殿宇在夜色中愈发肃穆,飞檐上的铜铃偶尔发出轻响,像阵亡将士无声的叹息。

他停在戟门之外,整理了一下朝服的衣襟,又将名册紧紧抱在怀中。这卷《德胜门阵亡将士名册》,是他亲手核对了三个月才完成的——上面每一个名字,都对应着一具埋骨沙场的躯体;每一处墨迹,都浸透着将士的鲜血。想起德胜门之役的惨烈,他的指尖忍不住颤抖,胸腔里像堵着一团滚烫的棉絮,既灼痛又沉重。

“列祖列宗在上,臣谢渊,今日非为私祭,实为德胜门三千阵亡将士而来。”他在心中默念,深吸一口气,迈过戟门,一步步走向正殿。殿内烛火通明,太祖萧武的神主供奉在正中,牌位上的“太祖高皇帝”五个字,在烛光下泛着庄严肃穆的光。供桌早已备好,香炉里的檀香尚未点燃,只等着他这位“告祭之臣”焚香叩拜。

他走到供桌前,将名册轻轻放在案上。名册的封皮是粗麻布做的,上面还留着几处暗红色的痕迹——那是德胜门城头溅上的血,洗了三次都未洗净。他点燃三炷香,恭恭敬敬地插在香炉里,烟雾袅袅升起,模糊了太祖的神主牌位,也模糊了他眼中的泪光。

“太祖皇帝,臣有罪。”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贴着冰冷的金砖地面,“德胜门之役,三千将士力战而亡,尸横遍野,血流成河,臣身为兵部尚书,未能护他们周全,是为一罪;战后旧党包庇克扣粮饷、延误军备的罪臣,致使将士遗孤无依无靠,臣未能及时清肃吏治,是为二罪;如今边患未平,吏治仍腐,臣愧对列祖列宗创下的基业,愧对战死的忠魂,是为三罪。”

叩首的瞬间,德胜门的厮杀声仿佛又在耳边响起:瓦剌骑兵的嘶吼、将士们的呐喊、箭矢穿透甲胄的闷响、城门被撞得“咯吱”作响的声音……他记得那天的德胜门,城墙被染成了红色,尸体堆得像小山一样高,一名十七岁的小兵临死前还抓着他的袍角,断断续续地说:“大人……守住……守住城门……”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落在名册上,手指抚过那些密密麻麻的名字。“这些孩子,有的才十五岁,有的家里还有老母亲等着他们回家……”他喃喃自语,声音哽咽,“可他们就那样死了,死在瓦剌人的刀下,死在我们自己人的失职里。”他想起战前,户部侍郎陈忠曾向他禀报:“太保,边军粮饷被克扣三成,火器也有半数是残次品,恐难支撑大战。”他当时立刻奏请萧栎彻查,可吏部尚书李嵩却以“战事紧急,查案恐扰军心”为由,将此事压了下来。

后来他才知道,克扣粮饷的正是陈忠的下属,而那名下属是李嵩的远房侄子;供应残次火器的工部作坊,主事者是诏狱署提督徐靖的门生。官官相护,层层包庇,直到德胜门战败,这些罪证仍被压在刑部的卷宗里,马昂以“证据不足”为由,拒不审理。

“太祖皇帝,您当年开国时,曾立下‘贪官污吏,剥皮实草’的铁律,可如今,这些人却视律法为无物,视将士的生命为草芥!”他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怒,“他们忘了您当年‘驱逐胡虏,恢复中华’的誓言,忘了元兴帝北伐时‘不教胡马度阴山’的壮志,只想着中饱私囊,结党营私!”

烛火“噼啪”一声,溅起一点火星,落在名册上,烫出一个小小的焦痕。他慌忙用手拂去,像在呵护一件稀世珍宝。“臣知道,太祖皇帝在天有灵,定不会容这些奸佞之徒作祟。”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愤怒,继续说道,“臣今日来此,一是向您请罪,二是向您立誓:三日之内,必查清克扣粮饷、供应残次火器之事,将罪臣绳之以法;十日之内,必将抚恤银两发放到将士遗孤手中;一月之内,必整顿边军吏治,杜绝此类事情再次发生。若臣做不到,愿自请罢官,以谢天下。”

他再次叩首,额头磕在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臣还有一事相求。”他抬起头,眼中充满了恳求,“如今萧栎陛下虽有中兴之志,却也难免被奸佞蒙蔽。求太祖皇帝在天保佑,让陛下看清这些人的真面目,支持臣整饬吏治,巩固边防。臣不求高官厚禄,只求能守护好大吴的江山,不让您当年打下的基业毁于一旦。”

殿外传来一阵风声,吹动了殿门的帘幕,烛光摇曳,太祖的神主牌位仿佛在微微晃动,像是在回应他的祈求。他心中一暖,仿佛又充满了力量——这些年,无论遇到多大的困难,只要想起太祖的创业艰辛、元兴帝的北伐壮志,他就觉得自己不能退缩。

他站起身,走到供桌前,翻开名册。第一页是总兵的名字,他在德胜门被攻破时,引爆了身上的炸药,与瓦剌将领同归于尽;第二页是副将,身中七箭,仍死守城门;第三页、第四页……直到最后一页,都是些无名无姓的小兵,他们的名字是战后根据同乡的回忆补上去的。

“臣会让史官把你们的事迹写进《英烈传》,让后世子孙都记得,是你们用生命守住了京师的城门。”他轻声说道,手指抚过那些名字,“你们的家人,臣会亲自照顾,不会让他们受一点委屈。”他想起自己的儿子继忠,也是这样战死在宣府卫的,那种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他比谁都清楚。

就在此时,殿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玄夜卫北司指挥使秦飞躬身走了进来:“大人,查到了。克扣粮饷的是户部主事张某,他已将银两转移到李嵩的私宅;供应残次火器的是工部作坊主事刘某,他的供词在马昂那里压了半个月。另外,徐靖还在暗中联络旧党,想阻止我们查案。”

谢渊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证据确凿吗?”秦飞递上一叠卷宗:“确凿。张主事的管家已招供,刘某的残次火器样本也已找到,还有马昂与李嵩的往来书信,上面写着‘此事需压,不可让谢渊得知’。”他接过卷宗,快速翻阅着,每看一页,心中的愤怒就多一分。“好,好得很。”他冷笑道,“这些人,真是丧心病狂。”

他将卷宗放在供桌上,对着太祖的神主牌位说道:“太祖皇帝您看,这就是他们的罪证。臣明日就将这些证据呈给陛下,定要让他们血债血偿。”秦飞犹豫了一下,说道:“大人,李嵩在朝中势力庞大,马昂又把持刑部,恐怕……”谢渊打断他的话:“朕(此处为情急口误,随即改口)……我知道前路艰难,但有太祖皇帝在天保佑,有这些阵亡将士的忠魂在旁,我何惧之有?”

他想起元兴帝实录中记载的一件事:元兴帝北伐时,户部也曾克扣粮饷,他当即下令将户部尚书斩首示众,震慑了朝野。“当年元兴帝能做到的事,我今日也能做到。”他坚定地说,“律法面前,人人平等,不管他是吏部尚书还是刑部尚书,只要犯了法,就必须受到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