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2章 腐骨仍萦亡宋策,孤剑长擎赤日悬(2 / 2)

秦飞走后,谢渊再次翻开《元兴帝实录》,停在“宋濂临刑前大呼‘吾为社稷而死,非为权臣而死’”的记载上。他抬手抚摸着纸页,仿佛能触到当年那位辅政大臣的悲愤与坚定。窗外的天已蒙蒙亮,东方泛起一抹鱼肚白,第一缕晨光透过窗纸的破洞,照在“夺门之变”的篇名上,为这血腥的旧案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历史虽沉重,却总能为前行的人照亮方向。

亲兵端来铜盆与皂角,谢渊洗漱时望着铜镜中的自己——两鬓已添了数缕白发,眼角的皱纹也比去年深了许多,这都是连日操劳的印记。他想起少年时在白鹿洞书院读书,先生曾问诸生“何为忠臣”,有同窗答“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先生摇头;有同窗答“直言进谏,不畏龙颜”,先生仍摇头。直到他起身答“忠社稷,护黎民,而非愚忠一人”,先生才抚须笑道“孺子可教”。如今想来,先生的话正是今日自己要坚守的底线。

早膳是一碗糙米饭、一碟酱萝卜,还有一碗温热的小米粥——这是他自德胜门守城以来便定下的规矩,与士兵同食同宿,不搞特殊。吃饭时,他想起昨日兵部侍郎杨武的禀报:京营士兵因张文拖延粮饷发放已有怨言,若不尽快处置,恐生变故。他放下碗筷,拿起案上的《鉴古思危疏》,疏中不仅分析了夺门之变的教训,还提出了五条具体对策:加强南宫守卫由玄夜卫北司直辖、严禁宗室与外臣私通、建立文书印鉴双验制度、军政要务联署奏请、定期公示粮饷调度明细。每一条都直指当前的隐患,也都能在《元兴帝实录》中找到对应的历史镜鉴。

入宫途中,在东华门遇到礼部尚书王瑾,这位须发皆白的老臣拦住他,忧心忡忡地说:“谢太保,近日宗室诸王中流言愈盛,说你‘权过重,恐难制’,连秦王都在朝上暗指你‘学元兴帝故事’,你可得多加小心啊。”谢渊拱手致谢:“多谢王尚书提醒,我已备下疏奏,向陛下陈明心迹,同时自请拆分兵权,以避嫌疑。”王瑾叹了口气:“张文之流虽奸,却打着‘尊奉故君’的旗号,处置时需拿捏分寸,莫要让天下人说你‘不敬太上皇帝’。”谢渊点头:“晚辈明白,只清奸佞,不涉宗室,更不牵连南宫。”

奉天殿外的太监早已等候:“陛下得知太保要来,已在暖阁召见。”谢渊整理了一下官袍,迈过门槛时,特意放慢了脚步——他知道,今日不仅是奏请处置张文,更是要以历史为证,打消萧栎心中可能存在的猜忌。暖阁内,萧栎正坐在案前翻阅《元兴帝实录》,见他进来,便笑着扬了扬手中的书:“朕昨夜也翻了翻这实录,宋濂的冤屈,真是令人扼腕。”

谢渊心中一暖,上前递上《鉴古思危疏》:“陛下,宋濂之冤,源于旧党借君名构陷,亦源于权力过于集中授人以柄。今日张文之流故技重施,臣恳请陛下准臣所奏,拆分兵权、建立联署制度,既防旧党作乱,也为后世立规矩。”萧栎仔细翻阅着疏奏,时不时点头,看到“军政联署”一条时,抬头问道:“若遇紧急军情,联署会不会延误时机?”谢渊早有准备:“臣请陛下赐‘应急兵符’,遇紧急情况,臣可持符先调度,三日内再补联署手续,既保效率,又防滥用。”

萧栎拿起朱笔,在疏奏上批下“准奏”二字,又补充道:“张文调南京礼部,三日内起程;南宫守卫即刻交由玄夜卫北司,秦飞直接对朕负责;联署制度由你牵头,联合御史台拟定细则奏报。”谢渊躬身行礼:“臣遵旨!谢陛下明察!”萧栎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卿为社稷操劳,朕岂会不知?‘权臣’与否,看的是心,不是权——你若想夺权,德胜门守城时便可拥兵自重,何待今日?”

走出奉天殿,阳光正好,洒在身上暖洋洋的。谢渊望着广场上整齐列队的玄夜卫士兵,想起《元兴帝实录》中记载的“夺门之变后,元兴帝整饬特务机构,令其专司监察奸佞,非为构陷忠良”,心中更加坚定了“制度防祸”的念头。他快步走向兵部,沿途遇到的官员纷纷躬身行礼,眼神中虽有敬畏,却无恐惧——这正是他想要的:以权立威,以忠立信,而非以势压人。

回到兵部衙门,他即刻召集岳谦、李默、杨武等人议事。岳谦听说要拆分京营兵权,当即道:“大人,末将恐难担此重任!”谢渊笑道:“岳将军乃岳峰将军之子,忠勇可嘉,且熟悉京营防务,此任非你莫属。你掌左、右营,李将军掌前、后、中营,遇事相互通报,相互牵制,既是防乱,也是为了让将士们放心——兵权不在一人之手,便不会有‘鸟尽弓藏’之患。”李默也躬身领命:“末将必遵大人调度,绝不敢专断!”

杨武趁机禀报:“大人,张文已接到调令,正在吏部收拾行装,但其亲信仍在京营中散布‘粮饷无望’的流言。”谢渊道:“令户部即刻发放粮饷,同时由御史台派官员现场监督,将发放明细张贴在各营门口,流言自会不攻自破。”

黄昏时分,秦飞送来消息:“张文已离京赴南京,其在京营的亲信被岳将军以‘调防’之名派往宣府卫,远离中枢;李嵩在南京的府邸已被玄夜卫监视,其与旧党的往来书信皆被截获。”谢渊松了口气,走到书房的书架前,将《元兴帝实录》放回原位,旁边是他刚写好的《军政联署细则》,还有那封宋濂的《自辩疏》抄件。他将这三样东西并排摆放,像是在提醒自己:历史是镜,初心是灯,制度是防,三者缺一不可。

窗外,夕阳的余晖洒在兵部的匾额上,“兵部”二字鎏金虽已斑驳,却仍透着庄严。谢渊想起今日萧栎说的“看的是心,不是权”,心中豁然开朗——权力终会褪去,唯有为社稷、为黎民做的实事,才能留在史书上,留在百姓的口碑里。

亲兵进来提醒:“大人,该用晚膳了。”谢渊点头,却没有动——案上还有一堆边防奏报等着批阅,德胜门的城防需要加固,宣府卫的粮饷需要调度,旧党的余孽需要肃清……前路虽长,且布满荆棘,但他知道,只要以史为鉴,坚守初心,就没有迈不过的坎。

烛火再次亮起,映着他伏案疾书的身影,在寂静的夜空中,像一颗守护大吴江山的星辰,坚定而明亮。

片尾

天快亮时,谢渊终于批完最后一份奏报,揉了揉发酸的手腕。他走到书架前,轻轻抽出《元兴帝实录》,翻到“宋濂平反”的篇章——元兴帝晚年得知真相后,追赠宋濂为太傅,谥“文忠”,还亲自为其撰写碑文,可惜逝者已矣,冤屈虽雪,却再难挽回。

“但愿今日之事,不必等到平反那一日。”谢渊喃喃自语,将实录放回书架。窗外,玄夜卫换岗的梆子声响起,整齐而有力,象征着京师的安稳。他想起昨日在城墙上看到的景象:百姓们忙着春耕,士兵们在操练,孩童们在街头嬉戏——这正是他不惜一切代价要守护的画面。

早朝的钟声敲响,谢渊整理了一下官袍,昂首走出书房。阳光洒在他的身上,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与远处德胜门的城楼连成一线,像一道坚实的屏障,守护着身后的万家灯火,守护着大吴的万里江山。

卷尾语

谢渊灯下阅《元兴帝实录》两时辰,非仅“读史怀旧”之举,实为“以史鉴今、防微杜渐、坚守初心”的政治觉醒。从读“夺门之变”见吴哀帝旧党借君名构陷之毒,到悟“权臣干政”四字背后的忠奸之辨;从定“分权避嫌”之策防权祸,到奏“鉴古思危”之疏固朝纲,谢渊之心路,映照着大吴中兴路上“以史为镜、以心为尺”的政治智慧。

谢渊阅《元兴帝实录》之事,终将载入《大吴名臣传》,与宋濂“辅政兴邦”、岳峰“战死沙场”并列,成为“以史鉴今”的典范。那本泛黄的实录,将永远摆在兵部书房的显要位置,警示后世君臣:历史不会重复,但人性的贪婪、权力的诱惑永恒;唯有以史为镜、以心为戒,方能避免“夺门之变”的悲剧,守护社稷安宁、百姓安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