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雨田这话像块冰,砸得师妃暄眉梢的忧色更重。
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对人心难聚这件事儿,她都有着清醒的认知。
尤其是这段时间宣讲经义,以及实践的过程中,这方面的事儿见得太多。
玄奘却未露颓色,双手合十正色道:“阿弥陀佛,世间之事本就难度者多,易度者少。
当年纵以佛祖之能亦不能救度众生离苦脱劫,得需缘分已到,禅机已至,何况我等。”
佛门关于度人的方面是很讲究的,也就是规矩多。
讲经说法,要挑时机,要选对象。
机缘未到,强行度化,往往适得其反。
“不过正因如此。”
玄奘的声音忽然添了几分温度,仿佛破晓的日光。
“才不应该轻言放弃。”
这世上救人的人本来就已经很少了,毕竟救人可比害人难多了。
所以要是他们觉得难就不救了,那救人的人岂不是更少了。
“你这小和尚也不知道是哪儿冒出来的奇葩(褒义)。
依我估算,在佛门一道上,你的进步速度可比妃暄的快多了。”
向雨田看着这个来取经学法的和尚,越看越觉得惊奇。
在他活跃的时代,天才级别的武道高手可以说是扎堆往外冒。
天师孙恩;荒剑燕飞;魔门圣君慕清流;丹王安世清;南方魔门的领头人一代毒宗谯纵;九韶定音剑谢玄;北霸枪慕容垂;他师傅墨夷明,魔门邪极宗宗主;大活弥勒竺法庆……
甚至他本人也是如此。
可以说,不论是三教还是世俗,高手层出不穷。
但这些人跟玄奘相比,他总觉得差了一点什么,而且只差一点点。
但他却又搞不清楚这差的到底是什么。
这种奇奇怪怪的状况,实在是不能不让他好奇。
他跑出来跟师妃暄搅合在一起,也是因为发现了这种稀奇古怪的情况。
本来只不过是为了看一看师妃暄和绾绾整的活,结果碰到了玄奘这么个奇葩。
搞得他连绾绾那儿到现在为止都还没去过,一个好好的魔门邪帝天天跟佛门中人掺和到一起。
虽然他这个魔门邪帝对魔门弃之如敝履,还动不动就坑魔门中人。
面对着向雨田越发探究的眼神,玄奘双手合十道:“前辈谬赞了,小僧如今还在取经学法,差的远呢。”
嗯,这话是真心的。
“大师谦虚了。”
对于这话,师妃暄赶紧开口道:“我不过是比大师早知道一些东西罢了。
等大师了解完以后,妃暄也没有什么好教的了。”
方悦的确是河内名将,穆顺在上党、武安国在北海也都的确是强者。
但谁让他们挑战的是吕布呢。
只能说,天才之间亦有差距。
以玄奘的智慧,没多久就该师妃暄向他取经求法了。
玄奘还要谦虚,李世明直接跑了进来,兴致勃勃说道:“你们有没有感觉到刚刚那股动静?”
“世明,你是发现了什么吗?”
师妃暄看着这张跟以前佛门选择的明主一样的面容,好奇问道。
“天下要乱了。”李世明神色凝重道。
这话对眼前三个人来说都是废话,毕竟刚刚那股动静他们可感应的清清楚楚。
“不是寻常之乱,而是人心之乱。”
面对着三人,李世明解释道:“刚刚我在教人练拳的时候,发现他们练拳的速度加快了。”
他现在是民拳的总教头,专门负责教那些来听讲的人练拳。
嗯,玄奘也跟着他学了两手。
毕竟师妃暄讲经,可不仅仅只是教大家死读书,也是要强身健体的。
就像她学习的那些传承知识中的一句话说的一样,不仅要文明其精神,还要野蛮其体魄。
“咦?”
知道师妃暄所教武功有多基础,但也有多重要的向雨田听完李世明的发现,盘算了一下说道:“何止是大乱,简直是釜底抽薪,地龙翻身。”
好家伙,这下真的是人人要争权了。
毕竟手上已经握了刀子,不争权干嘛?
哪怕这份权力本就是他们的,但谁让有太多的家伙全靠着侵占别人的权力而得利呢。
盘算完毕,向雨田的眼神越来越亮。
“虽然早知道有这一天,但来的太快了。
而且在这个时候。”
师妃暄眉梢的忧色几乎化为实质。
她是知道自己在干嘛的,自然也想过会出现如今这种局面。
但按照之前的稳扎稳打,怎么也能降低一下损失和混乱。
可在刚刚那一场未知名的变动出现之后,人心如火。
再在这个时候人人争权,跟火上浇油有什么区别?
还特么是人人都往火上浇油。
到时候本来是自保的拳,恐怕得变成砍人的刀。
大家互砍之下,可比所谓的乱世乱多了。
“哈哈,妙极,妙极。”
向雨田抚掌而笑,眼中闪烁着近乎妖异的光彩。
“这下子大隋百姓也能发出自己的声音了。”
不是发出,而是让别人看到听到。
毕竟以前大家也在说话,只可惜没人看,也没人听。
伸出食指,向雨田虚指天下:“从此以后,匹夫一怒,血溅五步,不争馒头争口气。”
他才不怕事大呢,事越大,热闹越大。
他这个看热闹的人自然越高兴。
“可这争法……”
师妃暄忧心忡忡。
“毫无章法,全凭戾气驱使,只会自相残杀,徒增死伤。”
“那又如何?不破不立。
脓疮总要挤破,指望温良恭俭让就能把别人嘴里的肉掏出来还给你,做梦。
而且妃暄你自己现在不是也不信慈航静斋那一套了吗?”
代天选帝,好威风的四个字,好扯淡的四个字。
权力这种东西,哪怕一开始真的是别人赋予的。
但拿的久了,哪一个不想把它变成自己的。
不然的话,官场上面斗来斗去的干嘛呢?
说句实在话,慈航静斋不仅喊出了这四个字,还干成了这种事儿,然后门派还能延续到明朝。
这简直就是一个远比她们喊口号,做成代天选帝之事更离谱的奇迹。
毕竟对于那些权力动物们来说,得是什么样的情况下才能让他们忍受得了慈航静斋的存在啊。
尤其是慈航静斋还自诩为白道魁首。
嗯,除非慈航静斋对标的是孔家店。
不然的话,这种情况无论如何都有点太扯淡了。
向雨田挑眉,语气带着魔门特有的冷酷与现实。
“天道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有谁是死不得的吗?”
此时的他才有几分魔门邪帝的样子。
也就是歪解经义,不过在座的都是歪解经义的好手,自然也听得懂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师妃暄的民拳跟佛门差的有多远,她自个儿清楚。
李世明是个身披佛门外衣,宣扬佛法佛事,却一心朝着干死佛法佛门道路狂奔的极乐正宗天魔外道。
玄奘虽然是真心的敬仰佛法,也还没有开始基本上只有他一个人才知道原意的翻译经书活动。
但特么的大隋的佛法能不能统一一下?
能不能?啊?
你们自说自话,搞得人家好乱呐。
“世世如棋非棋,岂能事事料尽,步步占先。”
玄奘唱了一声佛号道:“李兄,练拳者,心绪如何?”
李世民神色无比严肃:“亢奋,极易亢奋。
一套基础拳法打完,非但不觉疲累,反而眼珠发赤,浑身燥热。
只觉有力无处使,恨不得立刻寻人搏杀一番才好。
我强行压下了他们,但恐非长久之计。”
顿了一下,他继续道:“更棘手的是,并非所有听讲者都如此。
有人毫无异状,有人却进步神速且心性渐变。
毫无规律可言,仿佛全凭运气。”
这种不可预测性,才是最令人不安的。
“李兄所察,练拳者心绪亢奋,有力难舒。
既如此,我等或可因势利导。”
“因势利导?”
听到这话,师妃暄眸光微动,似有所悟。
“没错。”
玄奘合十道:“天下诸多大事,不过顺势而为四字。”
既然有力难伸,有志难成,那就想办法伸展开就是。
“李兄是民拳总教头,熟悉这门武功,熟悉拳民。
以他的武功也能压服众人,因此那些拳民十分信服他。
这是第一势。”
又看向师妃暄:“大师宣讲经义,教人道理,梳理人心,调理精神,聆听者甚多。
信众也甚多,此为精神之所向,大义之名分,自然便是第二势。”
然后,他目光直视向雨田道:“向前辈历经多世乱局,见惯人心起伏。
对这人心躁动的路数最是熟稔。
想必能看透哪些人是‘真亢奋’,哪些人是‘装躁动’。
更能预判他们乱起来的路数。
这便是第三势。”
家有一宝,如有一老。
还是这种在大乱之世里面趟过来趟过去,出身魔门的老油条,那可就更是宝贝了。
“小和尚,你就这么确定我会帮你?
要知道,我跟你们可不是一路人。”
向雨田看着侃侃而谈的玄奘淡笑道。
“前辈好游历,喜爱看四方风景,想必早就已经看腻了乱世的戏码?”
玄奘的话语如春风化雨,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向雨田脸上的淡笑微微一滞,随即化为更深邃的玩味。
他上下打量着玄奘,打量着这个很不一般的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