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0章 破碗盛出旧血仇(1 / 2)

郓城县的冬雪下得密,像扯碎的棉絮,把街面盖得严严实实。孙二娘包子铺的窗纸糊了三层,仍挡不住寒风往里钻,炉上的蒸笼“呜呜”地喘着气,白汽在窗上凝成冰花,映出外面行人佝偻的影子。张青蹲在灶前擦碗,是些从旧货摊收来的粗瓷碗,其中一只豁了口,碗底刻着个“陈”字,边缘沾着点黑垢,用布越擦越亮,竟露出暗红的底色,像干涸的血。

“当家的,这破碗扔了吧,”孙二娘正往面盆里掺热水,面团在她手里翻卷,“豁口割嘴,留着也没用。”

张青却捏着碗沿转了两圈:“你看这釉色,是十年前‘陈家瓷窑’的手艺。当年陈窑主的女儿陈阿翠,烧出的‘冰裂纹’瓷碗名动济州,后来窑里起了场大火,一家三口全没了,只说是窑工不小心碰倒了煤油灯。可老辈人说,那晚听见窑里有哭喊,像是被人锁了门。”

孙二娘往灶里添了块硬炭,火苗“噼啪”舔着锅底:“我听王屠户说,陈阿翠长得俊,一手画瓷的本事更是绝,有个相好的是画舫上的画师,姓柳,大火后也不见了,有人说他卷了陈家的钱跑了,也有人说他被陈窑主打跑了。”

正说着,铺门被“吱呀”推开,寒风裹着个乞丐闯进来,破棉袄上的冰碴子掉在地上,碎成一片。他怀里抱着个布包,见了张青手里的破碗,突然浑身一颤,布包“啪”地掉在地上,滚出只完整的冰裂纹瓷碗,碗底同样刻着“陈”字,与豁口碗严丝合缝。

“这碗……是俺阿姐的!”乞丐的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扑过来抢碗,指节在碗沿上抠出红痕,“俺是陈阿狗!陈窑主是俺爹!那场火不是意外,是柳画师放的!”

孙二娘把他往炉边拽,递过碗热米汤:“汉子暖和暖和,慢慢说。”

陈阿狗捧着碗,冻得发紫的嘴唇哆嗦着,米汤洒了半袖也不顾:“十年前腊月初八,俺阿姐要嫁给柳画师,爹说他是个穷酸,死活不肯。那天夜里,俺听见爹跟柳画师在窑里吵架,柳画师说‘你不给阿翠,我就烧了你的窑’!俺吓得躲在柴房,后来看见柳画师提着个油桶进了窑,没多久就火光冲天,爹在里面拍门喊‘阿翠被锁了’,可俺力气小,拉不开那把大铁锁……”

“铁锁?”张青攥着豁口碗的手猛地收紧,碗沿硌得掌心生疼,“窑门的锁不是你爹自己管着吗?”

“是柳画师换了锁!”陈阿狗突然拔高声音,米汤碗在手里晃得厉害,“他前几天来修窑,偷偷把锁换了,钥匙藏在画舫的砚台下!俺在柴房看见他把新锁的钥匙揣进怀里,上面还挂着个玉坠,是俺阿姐给他的定情物!”

孙二娘想起小时候听娘说的“孔雀东南飞”,只道是有情人难成眷属,却不知这世间的痴怨,能把一场婚嫁,烧成灭门的火。她看着陈阿狗破棉袄下的胳膊,那里有道扭曲的疤,像条僵死的蛇——是当年救火时被烧的,他从窑顶的小窗爬出来,滚在雪地里才保住命,却成了半个废人。

“你阿姐……”张青的声音沉得像压了雪。

“阿姐被锁在釉料房,”陈阿狗的眼泪混着米汤往下淌,滴在碗底的“陈”字上,“俺听见她在里面喊‘柳郎救我’,可柳画师就站在窑外笑,手里还拿着俺阿姐画的‘并蒂莲’瓷盘,说‘这盘归我了’……”

张青把两只碗拼在一起,碗沿的豁口处,沾着点墨渍,是上等的松烟墨,画舫画师常用的那种。“这柳画师现在在哪?”

“在济州府开了家‘柳记画坊’,”陈阿狗从怀里摸出块烧焦的瓷片,上面还留着半朵莲花,“这是俺从火场捡的,他现在卖的画,上面的莲花跟俺阿姐画的一模一样!俺去告过官,可他买通了知府,说俺是疯子,把俺打了出来……”

孙二娘往灶膛里扒了扒,掏出块烧红的烙铁,上面的纹路是陈家瓷窑的记号——陈窑主特意请铁匠打的,说要在每窑瓷器上留个念想。“这烙铁是前阵子从窑址捡的,你看上面的印。”

陈阿狗摸着烙铁上的花纹,突然跪倒在地,额头在青砖上磕得“咚咚”响:“孙头领,求你替俺家报仇!俺这条命给你都行!”

正说着,街面上传来马铃声,一串清脆的响,在雪地里格外刺耳。柳画师穿着件貂皮袄,坐在马车上,车帘绣着朵并蒂莲,后面跟着两个家丁,正往铺子这边来。他看见门口的陈阿狗,掀帘冷笑:“这不是陈家的小疯子吗?又来讹钱?”

陈阿狗看见他腰间的玉坠,眼睛红得要滴血:“柳贼!你还戴着俺阿姐的玉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