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着,街面上传来车马声。张霸穿着件狐皮袄,坐在马车上,身后跟着四个打手,正往铺子这边来。他看见门口的粪桶,皱着眉骂:“哪来的臭要饭的,弄脏了老子的地!”
狗剩听见这声音,猛地站起来,眼睛红得像要出血:“张霸!你还认得俺不?”
张霸眯着眼看了他半天,突然笑了:“哟,这不是李老栓的野种吗?命还挺硬。怎么,讨饭讨够了,想来跟老子讨口饭吃?”
“俺讨你的命!”狗剩抓起地上的火钳就冲过去,却被打手拦在中间,一拳打翻在地。
张霸从车上跳下来,皮靴踩在狗剩的背上:“当年没烧死你,算你运气。现在还敢来撒野?信不信老子再放把火,把你这破包子铺也烧了?”
“你敢!”张青挡在孙二娘身前,手里的镰刀闪着寒光,“十二年前的火,十二年前的账,今天该清算了!”
“清算?”张霸从怀里摸出个玉佩,往地上一摔,“老子有的是钱!县太爷都收了俺的礼,你算个什么东西?”
围观的街坊从门缝里探出头,有人喊:“张霸当年确实偷李老栓的银子!”
“俺爹是仵作,当年验过火场,说有桐油味!”
寒风卷着雪沫子灌进铺门,吹得油灯火苗直晃。孙二娘突然想起什么,从灶膛里扒出块烧红的烙铁:“张霸,你看看这是什么!”烙铁上的印记,正是李老栓油坊的字号——他爹是铁匠,给女婿打的烙铁,特意刻了个“李”字。
张霸的脸瞬间白了,却还嘴硬:“一个破烙铁,能证明啥?”
“能证明你用这烙铁烫过俺爹!”狗剩从地上爬起来,指着张霸的胳膊,“他左胳膊上有个疤,是俺爹用这烙铁烫的,当年他偷银子被抓现行!”
打手们想上前,被街坊们堵住了去路。朱仝都头不知何时站在了巷口,冷声道:“张霸,跟我回县衙一趟。”
张霸还想挣扎,被朱仝身边的衙役按住。“不可能!”他嘶吼着,“账本是假的!瓢是伪造的!你们都串通好了害我!”
“是不是伪造的,一查便知,”朱仝捡起那半张账本,“县太爷收你的礼,我也一并查了。”
狗剩看着张霸被押走,突然瘫坐在地上,抱着那只葫芦瓢哭出声,像头压抑了十二年的狼。
案子审了三天,张霸供出了当年的罪行——他偷银被发现,怕李老栓报官,就买了桐油放了火,还想杀人灭口,只是没料到狗剩能逃出去。县太爷被革职查办,张霸的家产被充公,其中就有当年从李老栓家抢来的榨油机,被狗剩拉回了油坊旧址。
狗剩在原址重建了油坊,招牌上的“李记”二字,用的是他娘绣衣角的丝线,红得像血。他常来包子铺帮忙,孙二娘教他做包子,他教孙二娘辨油,铺子里总飘着肉香混着油香。
有天,狗剩给张青和孙二娘各打了罐豆油,罐子上用红漆画了个葫芦瓢。“这是谢礼,”他说,“瓢能舀油,也能舀仇,如今仇清了,往后舀的都是日子。”
孙二娘把油罐放在灶边,摸着上面的瓢印,忽然觉得这包子铺的故事,就像那只破瓢,看着豁口累累,却藏着最实在的理——仇恨或许会被岁月腌成黑垢,但只要心里那点念想没断,总有把它刮净、说清的那天。
冬阳渐渐暖了些,融雪顺着房檐往下滴,在地上砸出个个小坑。张青磨着镰刀,狗剩坐在炉边擦葫芦瓢,孙二娘的包子出笼了,热气腾腾的,把三个人的影子融在一起,像幅最安稳的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