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转瞬即逝。接风宴这日,颍州知府衙门格外热闹,车马盈门,冠盖云集。不仅是本地官员乡绅,连邻近州县的显贵也都赶来,想要一睹英国公世子的风采。
祁明月到得不早不晚,由知书陪着下了马车。今日她特意选了身月白云纹罗裙,发间只簪一支白玉簪,淡扫蛾眉,轻点朱唇,虽装扮素雅,却越发显得气质清贵,姿容绝世。
才进门,便见谢安宿迎了上来。他今日穿着靛青长衫,更衬得面如冠玉,见到祁明月时眼睛一亮:“明月今日格外清雅。”
祁明月微微颔首:“安宿过奖了。”
二人正说话间,忽听一个娇柔声音传来:“谢公子,祁姐姐,你们来得真早。”
转头看去,却是白莲儿。她今日穿了身粉霞色织金襦裙,梳着惊鸿髻,簪着步摇珠钗,打扮得格外精心。见到祁明月,她亲热地挽上来:“祁姐姐今日这身真是好看,倒是衬得妹妹我太过俗艳了。”
祁明月不动声色地抽回手:“白小姐说笑了。”
谢安宿淡淡道:“宴席快要开始了,我们入座吧。”
今日宴席设在知府衙门的花厅,厅内早已布置妥当。主位自然是英国公世子姚修言,左右分别是知府和周山长。学馆的学子们被安排在右侧偏席,正好能看清主位情形。
戌时正,姚修言在众人簇拥下步入花厅。他今日身着墨色金线蟒袍,头戴玉冠,腰系蹀躞带,更显英挺贵气。目光扫过全场,在祁明月身上微微停留,随即淡然落座。
宴席开始,丝竹声声,歌舞助兴。酒过三巡,知府起身敬酒,说了些奉承话。姚修言含笑应着,目光却不时瞟向右侧偏席。
白莲儿见状,忙起身举杯:“世子远道而来,莲儿代颍州学子敬世子一杯,祝世子福寿安康。”
姚修言举杯示意,却未饮下,只淡淡道:“白小姐客气。”目光转向谢安宿,“这位便是颍州才子谢公子吧?日前读到你那篇《颍水赋》,文采斐然。”
谢安宿起身行礼:“世子过奖。拙作粗浅,不敢当世子谬赞。”
姚修言笑道:“谢公子不必过谦。我虽是个武夫,却也爱读些诗文。”他话锋一转,“听说谢公子与祁小姐常一同探讨学问,倒是志趣相投。”
这话说得随意,厅内却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谢安宿和祁明月身上。
谢安宿不卑不亢道:“祁小姐才学出众,安宿受益良多。”
姚修言颔首,目光转向祁明月:“明月妹妹以为呢?”
祁明月起身,语气平静:“谢公子博学多才,明月钦佩。”她抬眼看向姚修言,唇角微扬,“倒是修言哥哥何时也爱讨论这些风雅事了?记得儿时你最不耐烦这些的。”
这话一出,满座皆惊。谁也没想到祁明月竟敢这般与世子说话,更没想到她称呼如此亲昵。
姚修言却不恼,反笑道:“妹妹还记得儿时事?那时你总跟在我身后要学骑马射箭,倒比读诗论文积极多了。”
二人这般对话,俨然旧识。在场众人面面相觑,这才信了那些关于婚约的传闻。
白莲儿脸色微白,强笑道:“原来世子与祁姐姐竟是旧识,难怪……”
姚修言打断她:“本世子与明月妹妹自幼相识,两家是世交。”他目光扫过全场,语气淡然,“所以近日听得些不着调的流言,实在可笑。”
知府忙道:“是下官失职,竟让些闲言碎语惊扰世子。”
姚修言摆手:“罢了。只是……”他目光忽然锐利起来,“散播流言,构陷他人,这等行径实在可恶。若让本世子查到是谁在背后捣鬼,定不轻饶!”
这话说得声色俱厉,厅内顿时鸦雀无声。几个知情人都偷偷看向白莲儿,见她脸色煞白,手中酒杯微微颤抖。
谢安宿起身道:“世子明鉴。学馆中学子皆以治学为重,断不会行此等事。许是些市井闲人胡言,世子不必放在心上。”
姚修言看他一眼,忽然笑道:“谢公子倒是宅心仁厚。”他举杯,“来,本世子敬各位一杯,愿颍州文风鼎盛,人才辈出。”
众人忙举杯相和,气氛稍缓。唯有白莲儿魂不守舍,酒洒了半杯犹不自知。
宴至中途,姚修言称醉离席,到后园醒酒。知府忙要相陪,却被他婉拒:“让明月妹妹陪我说说话便可。儿时旧友,正好叙叙旧。”
众人闻言,更是确信二人关系非凡。
祁明月随姚修言来到后园。月华如水,洒在亭台楼阁间,更添几分清冷。
“修言哥哥方才好大的威风。”祁明月淡淡道。
姚修言倚在栏杆上,似笑非笑:“怎么?怪我吓着你的谢公子了?”
祁明月蹙眉:“修言哥哥何必总是针对于他?”
姚修言忽然正色:“明月,我并非针对他。只是……”他叹了口气,“你可知我为何要来颍州?”
祁明月摇头。
“三个月前,我在边关收到京中来信,说你要来颍州游学。”姚修言目光悠远,“起初我并不在意,直到后来又收到密报,说颍州这边有人要对你不利。”
祁明月一怔:“修言哥哥是为此而来?”
姚修言颔首:“我原不想打扰你,只暗中派人保护。但那日接风宴后,我发现事情比想象的复杂。”他看向祁明月,“那个白莲儿,可不简单。”
祁明月沉默片刻,轻声道:“我知道。”
“你知道?”姚修言挑眉,“那你可知她与颍州几个世家都有牵扯,甚至与京中某些人也有联系?”
祁明月猛然抬头:“京中?”
姚修言从袖中取出一封信:“这是我从她侍女房中搜到的。你看看吧。”
祁明月接过信笺,就着月光细看。但见信上字迹陌生,内容却是询问祁明月在颍州的情形,特别关注她与谢安宿的交往。信末没有署名,只盖了个奇怪的徽记。
“这是……”祁明月蹙眉。
姚修言冷笑:“这是永昌侯府的私印。”
祁明月手一颤,信纸飘落在地。永昌侯府与英国公府素来不睦,更是她父亲在朝中的政敌。
“他们……为何要打听我的事?”
姚修言拾起信纸:“恐怕不是冲着你,而是冲着祁伯父来的。”他目光渐冷,“你与我的婚约朝野皆知。若你在颍州出事,或有什么不雅传闻,不仅祁家颜面扫地,英国公府也会受牵连。”
祁明月只觉一阵寒意袭来。她原以为只是女儿家的嫉妒纷争,没想到背后竟牵扯朝堂之争。
“那白莲儿……”
“不过是个棋子。”姚修言语气淡漠,“我已查清,她兄长在永昌侯府当差,许是因此被利用。”他看向祁明月,“你放心,我已安排妥当,三日后她就会‘病逝’,不会再碍你的事。”
祁明月一惊:“修言哥哥要取她性命?”
姚修言挑眉:“怎么?她那般害你,你还为她求情?”
祁明月摇头:“她虽有过,罪不至死。况且……”她轻声道,“修言哥哥若真如此,与那些人又有何区别?”
姚修言凝视她良久,忽然笑了:“明月还是这般心善。”他叹道,“也罢,就依你。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三日后,她会因‘重病’离开颍州,永不再回。”
祁明月知这是最好的结果,轻轻点头:“多谢修言哥哥。”
二人沉默片刻,姚修言忽然问:“明月,你如实告诉我,你可愿嫁我?”
祁明月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个,一时怔住。
姚修言轻笑:“不必现在回答。我三日后回京,你可以慢慢想。”他语气认真,“无论答案如何,我都尊重你的选择。英国公府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祁明月心中微乱,低声道:“修言哥哥为何……突然说这个?”
姚修言望向远处月色,语气悠远:“边关三年,见惯生死,方知有些事不该犹豫。”他转回目光,眼中带着难得的情愫,“明月,我知你志不在深闺。若你愿嫁我,我许你一世自在,绝不用那些繁文缛节拘着你。”
这话说得诚恳,祁明月不由动容。她印象中的姚修言,还是那个桀骜不驯的少年,没想到如今竟能说出这般话。
“我……需要时间想想。”
姚修言颔首:“好。我等你答复。”
二人回到花厅时,宴席已近尾声。白莲儿不知何时已离席,据说突发急病,被人扶回去了。
谢安宿见祁明月回来,眼中带着关切。祁明月微微摇头,示意无事。
宴席散后,谢安宿送祁明月回学馆。马车行至半路,他忽然问:“明月与世子……可是有事瞒着我?”
祁明月沉默片刻,轻声道:“安宿,有些事不知为好。”
谢安宿蹙眉:“可是与那些流言有关?莫非真有人要害你?”
祁明月望向他,眼中带着歉意:“安宿,你是个君子,不该卷入这些是非。等风波过去,我自会告诉你一切。”
谢安宿还想再问,马车已到学馆门前。祁明月敛衽一礼:“多谢安宿相送。夜已深,回去歇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