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安宿要带祁明月去的地方,是颍州城西的一处私宅。这宅子属于谢家一位远亲,如今空置,只留几个老仆看守。宅中有个极大的园子,引了活水成池,植满各色花草,尤其以兰花最为出名。
“这园子平日里不对外开放,只在花期时允许些文人雅士前来赏玩。”谢安宿引着祁明月穿过月洞门,“眼下虽不是兰花盛期,但园中清静,最适合散心。”
园内果然别有洞天。曲径通幽,亭台错落,一草一木都见匠心。最妙的是引水成溪,穿园而过,溪上架着几座小巧木桥,颇有野趣。
祁明月漫步其间,只觉心旷神怡:“果然好地方。安宿怎知此处?”
谢安宿笑道:“少时常随家父来此拜访主人。老主人爱兰成痴,常说‘兰生幽谷,不为无人而不芳’,我深以为然。”他指着一处亭子,“那亭子名‘听香’,坐在其中可闻满园花香。”
二人便在亭中坐下。老仆奉上清茶点心,皆是家常口味,却别有一番风味。
“今日请明月来此,实有一事相告。”谢安宿神色渐渐严肃,“关于前日那碗酸梅汤之事,我私下又查问了一番。”
祁明月抬眸:“可有什么发现?”
谢安宿从袖中取出一张纸:“这是那丫鬟的画押供词。她承认收了钱财在碗中下药,却说不出指使之人相貌,只道是个蒙面女子。”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但我查到她母亲近日病情好转,用的是极贵的药材,这笔开销绝非她所能负担。”
祁明月静静听着,并不插话。
“我又查了那日进出厨房的人员,发现白小姐的贴身侍女曾借口取东西进去过。”谢安宿眉头紧蹙,“虽然无人亲眼见她动手,但时间上十分巧合。”
他说完,期待地看着祁明月。她却只淡淡道:“安宿为何要与我说这些?”
谢安宿一怔:“明月不觉得可疑吗?”
祁明月轻抚茶杯:“可疑又如何?无凭无据,终究只是猜测。”她抬眼看向谢安宿,“安宿可曾想过,若真如你所料,白小姐为何要这样做?”
谢安宿沉默片刻,摇头:“我自问待她以诚,实在想不出缘由。”
“或许正因为安宿待她以诚。”祁明月语气平静,“这世上有些人,见不得别人得好。你待她好,她便觉得你也该独待她好;若见你待旁人也好,便要生出事端来。”
谢安宿若有所悟,良久方道:“明月见识,安宿佩服。”他顿了顿,语气坚定,“日后我自当谨慎,不再让明月因我受累。”
祁明月微微一笑:“安宿言重了。”
二人又闲谈片刻,谢安宿忽然道:“说起来,明月可听说过英国公世子要来颍州的消息?”
祁明月手中茶杯微微一颤,茶水险些泼出。她稳住心神,淡然道:“略有耳闻。安宿如何得知?”
“家父前日提及,说是世子奉旨巡查漕运,不日将至颍州。”谢安宿并未察觉她的异样,“据说这位世子年纪轻轻却深得圣心,文武双全,是京中炙手可热的人物。”
祁明月垂眸:“是吗?”
谢安宿笑道:“若是得便,倒想见识见识这位世子的风采。听闻他虽出身武将世家,却精通文墨,不是那等粗鲁武夫。”
祁明月不置可否,只道:“天色不早,该回去了。”
回学馆的路上,二人都有些沉默。谢安宿只当祁明月累了,并未多想。
…………
翌日,学馆中果然传遍英国公世子即将莅临的消息。学子们议论纷纷,都想着能否一睹这位京城贵公子的风采。
白莲儿也不知从何处听得消息,特意来找谢安宿:“谢公子可听说英国公世子要来的事?据说这位世子尚未婚配,不知何等人物才能入他的眼。”
谢安宿礼貌应道:“世子婚事,岂是你我能议论的。”
白莲儿却似浑然不觉,继续道:“莲儿听说这位世子与京中祁家颇有渊源,也不知是真是假。”说着瞟了眼不远处的祁明月。
祁明月正与几个女学子说话,闻言手中书卷微微一滞,很快又恢复如常。
谢安宿蹙眉:“白小姐从何处听来这些闲话?”
白莲儿掩口轻笑:“不过是些传闻罢了。谢公子何必认真?”说罢翩然离去。
谢安宿心中疑惑,转头去看祁明月,却见她神色如常,正与旁人讨论课业,似乎并未听见方才那番话。
又过两日,颍州知府果然派人来学馆传话,英国公世子三日后将至,命学馆选派几名学子前去参加接风宴。周山长自然选了谢安宿等几个出众的学子,其中竟也包括白莲儿。
“白小姐才学虽好,但终究是女子,出席这等场合恐有不妥。”谢安宿私下向山长进言。
周山长捋须道:“安宿有所不知。世子特意吩咐,要选几个女学子一同赴宴,说是要彰显我颍州女子才学。”
谢安宿心中疑惑,却也不好再说什么。
消息传到女学子中,顿时引起一阵骚动。不少人都羡慕白莲儿得好机缘,唯有祁明月称病推辞了邀约。
“小姐真不去?”知书一边煎药一边问,“说不定能遇见故人。”
祁明月淡淡道:“何必去凑这个热闹。”她望向窗外,语气莫名,“该来的,总会来的。”
三日转瞬即逝。接风宴那日,学馆选出的学子们早早打扮停当,乘车前往知府衙门。白莲儿特意穿了身新做的水红衣裙,衬得肌肤胜雪,娇艳非常。
谢安宿见她这般打扮,不由蹙眉,却也不好说什么。
知府衙门张灯结彩,热闹非凡。颍州有头有脸的人物几乎都到了,个个翘首以盼,想一睹英国公世子的风采。
戌时正,门外一阵骚动,有人高呼:“世子驾到!”
众人忙整衣肃容,只见一个身着墨色锦袍的年轻男子在众人簇拥下大步走来。但见他身姿挺拔,眉目如画,气质矜贵中带着几分武将特有的英气,正是英国公世子姚修言。
知府忙上前迎接,寒暄几句后,引着姚修言入席。酒过三巡,姚修言目光扫过在场学子,忽然问道:“听闻颍川学馆人才济济,今日可都来了?”
知府忙道:“都来了,都来了。这几个都是学馆中最出色的学子。”说着逐一介绍。
介绍到谢安宿时,姚修言微微颔首:“谢公子才名,本世子有所耳闻。”目光却在他身上多停留了片刻。
轮到白莲儿时,她起身盈盈一拜:“小女子白莲儿,见过世子。”
姚修言打量她片刻,忽然问:“白小姐可认识京中祁家?”
白莲儿一怔,随即笑道:“世子说笑了。莲儿久居颍州,怎会认识京中贵人?”她眼波流转,似是无意道,“不过学馆中倒有一位从京城来的祁小姐,才学出众,很是了得呢。”
姚修言手中酒杯微微一顿:“哦?哪位祁小姐?”
知府忙道:“说的是祁明月小姐。今日她恰好身体不适,未能前来。”
姚修言眼中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异色,随即笑道:“可惜了。本世子与祁家有些渊源,原想若是故人,正好一见。”
白莲儿柔声道:“世子若想见祁姐姐,莲儿可代为引荐。祁姐姐虽有些……孤高,但对莲儿还算亲近。”
谢安宿闻言蹙眉,正要开口,姚修言却先笑了:“不必劳烦白小姐。若有缘,自会相见。”
接风宴持续到深夜方散。回学馆的马车上,白莲儿显得格外兴奋,不停与同车女学子谈论世子风采。
“世子真是龙章凤姿,难怪京中那么多贵女倾心。”她说着,似是无意间瞟了眼谢安宿,“听说世子与祁家那位小姐早有婚约,也不知是真是假。”
同车女学子惊讶道:“竟有此事?那祁小姐为何还来颍州游学?”
白莲儿掩口轻笑:“这我就不知道了。或许……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吧。”
谢安宿终于忍不住开口:“白小姐,无凭无据的话,还是少说为妙。”
白莲儿立即眼圈一红:“谢公子教训的是。莲儿只是听来的闲话,以后不再说了。”说着便低头拭泪,显得委屈万分。
同车女学子忙打圆场,车厢内气氛一时尴尬。
次日,学馆中果然流传起祁明月与英国公世子有婚约的传闻。添油加醋之下,竟说祁明月是为逃避婚约才来的颍州。
祁明月听到这些流言,只一笑置之。倒是谢安宿特意来找她解释:“明月莫要误会,那日宴上我并未……”
“安宿不必解释。”祁明月打断他,“清者自清,何必与人口舌之争。”
谢安宿凝视她片刻,忽然问:“明月与世子……可是旧识?”
祁明月手中书卷微微一滞,良久方道:“儿时见过几面,并无深交。”
谢安宿似是松了口气,又觉自己这反应有些可笑,忙岔开话题:“明日学馆组织去城郊踏青,明月可要同去?”
祁明月正要回答,忽见一个小厮匆匆跑来:“祁小姐,门外有人送来信件,说是京中急件。”
祁明月接过信笺,拆开一看,脸色微变。谢安宿关切道:“可是家中出了什么事?”
祁明月迅速收起信笺,语气如常:“无妨。只是家母惦念,问些近况罢了。”她顿了顿,“明日踏青,恐怕要改日了。我需回信给家中报平安。”
谢安宿虽觉疑惑,却也不好追问,只得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