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姐姐来了。”白莲儿抬眼看见祁明月,立即起身相迎,笑容温婉,“姐姐这边坐,我特意给姐姐留了位置。”
祁明月淡淡颔首,在她身旁坐下。白莲儿亲热地挽住她的手臂:“日前多谢姐姐赠我的安神香,莲儿这几日睡得安稳多了。”
这话说得声音不大,却足以让附近几个学子听见。立即有人赞道:“祁小姐真是心地善良,对白小姐这般照顾。”
祁明月不动声色地抽回手臂:“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这时谢安宿结束谈话走过来,眼中带着笑意:“明月来得正好,我们方才在讨论《逍遥游》中‘大鹏展翅’的寓意,各执一词,正要请你评评理。”
祁明月尚未答话,白莲儿忽轻声插言:“谢公子方才的见解真是精妙,莲儿虽不甚懂,也觉得受益匪浅呢。”
谢安宿礼貌一笑:“白小姐过奖了。”目光却仍期待地看着祁明月。
祁明月沉吟片刻,方道:“庄周梦蝶,物我两忘。大鹏展翅九万里,或许并非真要飞得多高,而是心无所羁之意。”
谢安宿眼睛一亮:“正是此理!明月果然懂我。”
几人正谈论间,侍女端上消暑的冰镇酸梅汤。白莲儿主动为众人分盛,轮到祁明月时,她特意选了个荷叶纹的青瓷碗,笑语盈盈:“这碗最配姐姐的气质。”
祁明月接过,道了声谢。酸梅汤酸甜适口,确实消暑解渴。她用了半碗,便放下与众人继续闲谈。
不过一盏茶工夫,祁明月忽觉腹中隐隐作痛,额上渗出细密冷汗。知书最先察觉不对,忙扶住她:“小姐可是不适?”
谢安宿也注意到她脸色苍白,急问:“明月怎么了?”
祁明月强忍不适,微微摇头:“无妨,许是昨日贪凉,有些腹痛……”
话音未落,她忽的掩口干呕起来,脸色愈发难看。众人顿时慌了手脚,白莲儿第一个上前扶住祁明月,惊呼道:“快请大夫!祁姐姐这是怎么了?”
场面一时混乱。谢安宿急命人去请大夫,又让人帮忙将祁明月扶到就近的客房休息。白莲儿始终跟在左右,又是递水又是拭汗,忙前忙后,忧色溢于言表。
大夫很快赶到,诊脉后道:“小姐是中了些暑气,又饮食不当,才引发腹痛呕吐。老夫开副方子,好生休息便无大碍。”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白莲儿却似忽然想起什么,迟疑道:“祁姐姐方才还好好的,怎的突然就……莫非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这话一出,在场几个学子都变了脸色。方才祁明月只用了酸梅汤,若是饮食有问题……
谢安宿沉声道:“快去查查那些酸梅汤可还妥当!”
下人急忙去查,很快回报:“酸梅汤并无问题,其他用了的公子小姐都无碍。”
白莲儿却仍蹙着眉,忽的轻呼一声:“呀!祁姐姐用的那个碗……”她快步走到案前,拿起祁明月用过的荷叶碗细看,脸色渐渐发白,“这、这碗边缘似是有些粉末……”
众人围拢一看,果见碗沿沾着些许白色粉末,若不细看极易忽略。
“这是何物?”谢安宿厉声问。
大夫取过碗细看,又沾了些许粉末嗅闻,脸色顿变:“这……这似是巴豆粉!”
满堂哗然。巴豆粉性烈,服用后会引发剧烈腹痛呕吐,虽不致命,却极伤身子。
“何人如此恶毒!”谢安宿勃然大怒,目光扫过在场众人,“今日谁经手过这些餐具?”
侍女战战兢兢上前:“碗盏都是奴婢们清洗备好的,并无异常……”她忽的想起什么,“只是……只是分汤时,白小姐曾主动帮忙摆过碗……”
所有目光顿时聚焦在白莲儿身上。白莲儿脸色煞白,连连后退:“不、不是我……我怎会害祁姐姐……”她眼中瞬间盈满泪水,看向谢安宿,“谢公子明鉴,莲儿与祁姐姐无冤无仇,为何要这样做?”
谢安宿面色铁青:“我也希望不是白小姐。但方才确实是你特意为明月选了这个碗,不是吗?”
白莲儿泪如雨下:“我……我只是觉得那个碗配祁姐姐……怎知会出这等事……”她忽然身子一软,竟晕厥过去。
场面再度混乱。几个女学子忙扶住白莲儿,有人掐人中,有人喂水,好一阵她才悠悠转醒,醒来便泣不成声:“莲儿清白受损,不如死了干净……”
谢安宿见她这般模样,心下又生疑虑。若真是白莲儿下药,何至于此?但若不是她,又会是谁?
这时,一个学子忽道:“方才我好像看见一个小丫鬟鬼鬼祟祟在附近转悠,见人来就溜走了。”
另一个也附和:“我也看见了,像是厨房帮工的丫头。”
众人顿时议论纷纷。谢安宿立即命人去查,果然在厨房找到一个躲躲闪闪的小丫鬟。那丫鬟经不住盘问,很快招认是自己不小心将巴豆粉撒在碗中,怕受责罚才偷偷溜走。
真相大白,众人都松了口气。几个学子纷纷安慰白莲儿:“原是一场误会,白小姐受委屈了。”
白莲儿泪眼婆娑:“只要祁姐姐无事,莲儿受些委屈也无妨。”她转向谢安宿,怯生生道,“谢公子不会因此嫌弃莲儿吧?”
谢安宿面露愧色:“方才误会白小姐,是安宿不是。”
祁明月一直冷眼旁观,此时才缓缓开口:“既然真相大白,便都散了吧。我有些累了。”
众人这才陆续散去。谢安宿留在最后,关切道:“明月好生休息,我晚些再来看你。”
祁明月淡淡颔首,待所有人都离开后,方对知书道:“你去查查那个小丫鬟的底细。”
知书会意,悄声退下。
晚间,知书回报:“小姐,那丫鬟是三个月前才进学馆的,家中只有一个病重的老母。奇怪的是,她昨日突然得了一大笔钱,说是远房亲戚接济。”
祁明月凝视跳动的烛火,轻声道:“可问出是哪个亲戚?”
知书摇头:“她支支吾吾说不清楚。但奴婢打听到,前日有人看见白小姐的贴身侍女与那丫鬟私下接触。”
祁明月唇角泛起一丝冷笑:“果然如此。”
知书忧心忡忡:“小姐,白小姐一而再再而三地陷害您,这次更是下了狠手,咱们可不能忍气吞声了!”
祁明月却摇头:“无凭无据,说出来反而显得我们咄咄逼人。”她沉吟片刻,“不过……是该给她些警告了。”
次日,祁明月称病未去上课。谢安宿前来探望,见她脸色仍有些苍白,不由愧疚:“昨日都怪我们大意,让明月受了这般苦楚。”
祁明月淡淡一笑:“意外而已,安宿不必挂心。”她忽的话锋一转,“说起来,白小姐昨日受惊不小,安宿可去探望过了?”
谢安宿道:“早间去过了,白小姐似乎还未缓过来,一直说害怕。”
“是吗?”祁明月语气平静,“我倒是听说,白小姐早间还特意去厨房嘱咐,给我炖的汤里要多加些滋补药材呢。”
谢安宿一怔:“明月如何得知?”
“恰巧有个侍女过来送东西,顺口提了一句。”祁明月似是不经意道,“白小姐真是心地善良,自己受了委屈,还惦记着我的身子。”
谢安宿沉默片刻,忽然道:“明月可是觉得……昨日之事另有蹊跷?”
祁明月抬眸看他:“安宿为何这样问?”
谢安宿眉头微蹙:“我也说不上来……总觉得太过巧合。但那丫鬟已经招认,似乎又无可疑之处。”
祁明月轻叹一声:“世间事,真真假假,有时候眼睛看到的也未必是实情。”她从枕下取出一方丝帕,“安宿可认得这个?”
谢安宿接过一看,却是昨日白莲儿“不慎”落水时要去捞的那方丝帕。但见帕角绣着一个小小的“莲”字,针脚精细,确是白莲儿之物。
“这是白小姐的帕子,怎会在明月这里?”
祁明月不答反问:“安宿可仔细看过这帕子?”
谢安宿依言细看,这才发现帕子边缘沾着些许白色粉末,与昨日碗沿上的极为相似。他脸色顿变:“这……这是……”
“昨日白小姐落水时,我恰巧拾到了这方帕子。”祁明月语气平静,“原想洗净再还给她,不料发现了这个。”
谢安宿霍然起身,面色铁青:“我这就去找她问个明白!”
“安宿且慢。”祁明月叫住他,“无凭无据,单凭这些粉末能说明什么?白小姐大可说是无意中沾上的。”
谢安宿怔在原地,半晌方颓然坐下:“明月说的是……是我冲动了。”他凝视祁明月,眼中满是愧疚,“这些时日,让明月受委屈了。”
祁明月摇摇头:“安宿不必自责。世间人心复杂,非你我所能尽知。”
谢安宿沉默良久,忽然郑重道:“安宿向明月保证,日后定当明辨是非,不再轻信人言。”他顿了顿,语气坚定,“若再有人对明月不利,我必不会坐视不管。”
祁明月微微一笑:“有安宿这句话,明月便心安了。”
又闲谈片刻,谢安宿方告辞离去。知书进来收拾茶具,小声问:“小姐为何不直接告诉谢公子真相?”
祁明月望向窗外荷塘,轻声道:“有些事,须得他自己想明白才好。”她顿了顿,语气转冷,“至于白莲儿……她若知趣,便该收敛了。”
然而祁明月低估了白莲儿的执着。三日后,学馆传出消息:白莲儿病重,昏迷中一直唤着谢安宿的名字。
谢安宿本不愿再去,奈何几个学子相劝:“白小姐毕竟是因为昨日之事抑郁成疾,谢兄若不去探望,只怕她病情更要加重。”
谢安宿无奈,只得前去探望。一进房门,便见白莲儿躺在床上,面色苍白如纸,见到他时眼中顿时涌出泪水:“谢公子……你终于来了……”
谢安宿礼貌问候几句,便要告辞。白莲儿却忽的抓住他的衣袖,泣不成声:“谢公子可是厌了莲儿?为何这些时日都不来看我……”
谢安宿不动声色地抽回衣袖:“白小姐多心了。你好生养病,改日再来看你。”
他转身欲走,白莲儿却在身后幽幽道:“谢公子可是听了什么人的闲话,对莲儿有了误解?”
谢安宿脚步一顿,终是没有回头。
走出白莲儿住处,谢安宿只觉心中烦闷,信步来到荷塘畔。却见祁明月独自站在水榭中,正往水中投喂鱼食。夕阳余晖洒在她身上,仿佛镀了一层金边。
“明月。”他轻声唤道。
祁明月回眸,见他神色郁郁,了然道:“去看过白小姐了?”
谢安宿苦笑:“什么都瞒不过明月。”他沉默片刻,忽然问,“明月可会觉得我太过优柔寡断?”
祁明月微微一笑:“安宿心地善良,不愿以恶意揣测他人,这是好事。”她投下最后一把鱼食,看锦鲤争食,“只是这世间,并非所有人都配得上这份善意。”
谢安宿凝视她良久,忽然道:“明日我带明月去个地方可好?保证再不会有人打扰。”
“何处?”“暂时保密。”谢安宿眼中重现光彩,“明月一定会喜欢。”
夕阳西下,将二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荷香阵阵,却掩不住暗中涌动的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