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明月见白莲儿哭得梨花带雨,周围已有几个学子投来探究的目光,心下微厌,只淡淡道:“不必劳烦公子,知书陪我回去便可。”
回到听雪斋,知书一边为祁明月更衣,一边嘟囔:“那位白小姐真是的,明明是她弄脏了小姐的衣裳,倒像她受了天大委屈似的。”
祁明月看着那件污了的罗裙,轻叹一声:“罢了,许是真不小心。”
然而次日,学馆中便有些风言风语,说祁明月因白莲儿不慎弄脏她的衣裳而当众给人难堪,害得白莲儿哭了一夜。
祁明月听到这些流言,只一笑置之。倒是谢安宿特地来找她致歉:“昨日都怪我未能及时护住小姐,才生出这些事端。”
祁明月看着他诚恳的模样,忽然问道:“谢公子可信那些话?”
谢安宿毫不犹豫道:“自然不信。小姐是什么样的人,安宿心中有数。”他顿了顿,语气坚定,“若是再有人非议小姐,安宿定当为你辩解。”
祁明月心中微暖,却也不愿多生事端:“清者自清,不必与人口舌之争。”
谢安宿凝视着她,忽然道:“小姐豁达,安宿佩服。只是……”他犹豫片刻,终是问道,“安宿冒昧,小姐在京中时,可也常遇这等事?”
祁明月微微一怔,随即明白他问的是勾心斗角之事。她想起京中那些看似光鲜实则复杂的交际,唇角泛起一丝苦笑:“何处不如此?只不过京城更重体面,便是有什么,也不会这般摆在明面上。”
谢安宿眼中掠过一丝怜惜,轻声道:“小姐受委屈了。”
这话说得恳切,祁明月心中不由一动。来颍州这些时日,还是第一次有人对她说这句话。
转眼又过数日,谢安宿邀祁明月去城西的碧云寺赏荷。据说寺中有一方荷塘,植有罕见的重瓣莲,夏日盛开时蔚为奇观。
碧云寺坐落于半山腰,环境清幽。二人沿着石阶缓步而上,但见古木参天,蝉鸣阵阵,倒是比山下凉爽许多。
寺中荷塘果然别致,重瓣莲花大如碗口,色泽粉白相间,在绿叶掩映下更显娇美。谢安宿与寺中老僧相熟,借了间临水的禅房,备了清茶素点,与祁明月对坐赏荷。
“这重瓣莲原是前朝一位王妃所植,据说她晚年在此带发修行,最爱此花。”谢安宿为祁明月斟茶,娓娓道来,“可惜红颜薄命,不过三十便香消玉殒。唯留这一池莲花,年年盛开。”
祁明月凝望池中婷婷莲花,轻声道:“如此说来,这花倒比人长久些。”
谢安宿颔首:“所以家父常说,功名利禄皆如过眼云烟,唯有文章德业可与世长存。”
二人就着荷香茶韵,从诗词歌赋谈到经史子集,竟十分投契。祁明月发现谢安宿虽久居颍州,见识却不狭隘,于天下大势颇有独到见解,不由对他刮目相看。
午后忽降骤雨,雨打荷叶声声入耳,更添禅意。谢安宿怕祁明月着凉,向老僧借了件斗篷为她披上。
“多谢公子。”祁明月轻声道。斗篷上带着淡淡的檀香,与荷香混在一处,莫名令人心安。
谢安宿微笑:“小姐与我何必客气。”他望着窗外雨幕,忽道,“安宿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当讲不当讲。”
“公子但说无妨。”
“日后……我能否唤小姐‘明月’?”谢安宿语气认真,“小姐也直呼我‘安宿’便可。总是公子小姐的,反倒生分了。”
祁明月微微一怔。在京中,男女之间直呼其名是大忌,但转念一想,颍州风俗或许不同,且谢安宿确是君子,便颔首应允:“但凭公子……安宿心意。”
谢安宿眼中顿时漾开笑意,如春风拂过湖面:“那便说定了,明月。”
雨停时,已是夕阳西下。二人辞别老僧,缓步下山。雨后山色如洗,空气清新宜人。谢安宿细心地将湿滑处指给祁明月,自己则走在靠外的一侧。
行至山脚,忽见几个学子匆匆赶来,见到二人明显一愣。其中一人道:“谢兄原来在此,让我们好找!白小姐午后不慎落水,现在病着呢!”
谢安宿蹙眉:“可严重否?”
“大夫说是受了风寒,需好生将养。”那学子说着,目光瞟向祁明月,似有深意,“白小姐一直念叨谢兄的名字呢……”
谢安宿面露难色,看向祁明月。祁明月淡然道:“既然白小姐不适,安宿快去看看吧。”
谢安宿犹豫片刻,终是道:“那我先去看看。明月回去路上小心。”
祁明月颔首,目送他匆匆离去,心中却无端生出一丝异样。知书小声嘟囔:“怎么偏偏这个时候落水……”
回到听雪斋,祁明月独坐窗前,望着院中梨树。雨后的梨花落了大半,枝头显出几分寥落。她忽然想起日间谢安宿那句“明月”,轻轻叹了口气。
窗外,暮色渐浓。而祁明月不知道的是,此时的白莲儿正卧在榻上,脸色苍白,眼中却闪着得逞的光。谢安宿坐在榻前,眉宇间带着显而易见的担忧。
“谢公子不必担心,莲儿无碍……”白莲儿虚弱地笑着,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被角,“只是午后想去荷塘边散心,不料雨后石滑……”
谢安宿温声安慰:“日后小心些。可需我通知你家人?”
白莲儿连连摇头:“不必劳烦。只是……”她眼中忽又盈满泪水,“今日原与祁姐姐约好一同游湖的,怕是去不成了……谢公子能否代我向祁姐姐致歉?”
谢安宿一怔:“明月?她今日与我同去碧云寺了,并未提及此事。”
白莲儿眼中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冷笑,面上却故作惊讶:“啊……那许是我记错了。”她垂下眼睑,声音愈发虚弱,“祁姐姐才华横溢,与公子志趣相投,自然是好的……只怪我资质愚钝,不配与你们为伍……”
谢安宿闻言,眉头微蹙,却也不好说什么,只道:“你好生休息,莫要多想。”
离开白莲儿住处时,天已黑透。谢安宿踏着月色往回走,心中却萦绕着白莲儿那番话。他摇摇头,试图甩开这些无谓的猜疑。
明月如霜,好风如水。而一场暗流,已在不知不觉中悄然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