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川是在一阵清脆的鸟鸣声中醒来的。
意识回归的瞬间,他习惯性地肌肉紧绷,精神力如同雷达般瞬间扫向四周,准备应对任何可能的威胁。
然而,预想中冰冷的墙壁、压抑的灯光和消毒水气味并未出现。
取而代之的,是透过木格窗棂洒进来的、暖洋洋的阳光,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干草香气和泥土的芬芳。
身下是铺着干净粗布床单的硬板床,触感虽然坚硬,却奇异地带着一丝令人安心的温度。
他猛地坐起身,警惕地环顾四周。
这是一间极其简陋的小木屋,墙壁是未经打磨的原木,屋顶覆盖着茅草,屋内陈设只有他身下的这张床,一张小木桌和一把竹椅,再无他物。
窗外,是连绵的、苍翠的山峦,以及一片被篱笆围起来的、种满各色蔬菜的园子。
这里是……哪里?
他不是应该在“归巢”核心区那间冰冷的、编号747的封闭房间里吗?
记忆如同碎片般涌入脑海——
失控、狂暴、与镰刀等人的冲突、那三位突然出现的老者、他们温和的眼神、朴实的话语、还有自己那撕心裂肺的崩溃与最终力竭晕厥……
是那三位老首长?
他们把我带到了这里?
林川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换了一套干净的、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裤,之前的作训服不见了。
他活动了一下手脚,除了精神上依旧残留着深沉的疲惫和一种仿佛大病初愈的虚脱感,身体并无大碍,连之前撞击房门造成的些许淤青也消散了。
这种宁静、祥和,与世隔绝的氛围,与他之前所处的环境形成了巨大的反差,让他一时间有些恍惚,甚至产生了一种不真实感。
他深吸了一口带着草木清香的空气,那躁动不安、充斥着血腥幻象的脑海,似乎也因此平息了那么一丝丝。
他起身下床,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到门口,犹豫了一下,推开了那扇虚掩着的木门。
更加明媚的阳光和清新的空气涌了进来,让他下意识地眯了眯眼。
门外,是一片不大的院子,连接着那条通往菜园的小径。
而更远处,山谷的全貌映入眼帘——
农田、鱼塘、散落的平房,以及远处山坡上郁郁葱葱的竹林,一切都沐浴在金色的朝阳下,安宁得如同世外桃源。
而就在这片田园画卷中,他看到了那三位改变了他命运轨迹的老者。
一位面容清癯者正蹲在菜地里,拿着一把旧水瓢,慢悠悠地给翠绿的菜苗浇水,动作娴熟而专注,仿佛在对待稀世珍宝。
另一位沉默寡言者则在院子角落的鸡舍旁,将手中的谷粒均匀地撒给围拢过来的鸡群,嘴里还发出“咕咕”的呼唤声。
那些鸡似乎对他极为熟悉,亲昵地啄食着他脚下的谷物。
第三位老者则坐在不远处池塘边的一块大青石上,手里握着一根自制的、再普通不过的竹钓竿。
如同入定的老僧,静静地望着水面漂浮的鹅毛浮漂,背影在晨光中显得异常挺拔而安详。
他们各司其“职”,神情平和,仿佛外界的一切纷扰都与他们无关。
这一幕,深深地冲击着林川的认知。
这三位胸前挂满功勋章、从尸山血海中走出来的老英雄,此刻竟然在做着最普通、最平凡的农活?
他们身上那股历经血火淬炼的威严,与眼前这田园牧歌般的景象,形成了一种奇异而又无比和谐的统一。
就在林川怔怔出神之际,那位浇菜的老者似乎心有所感,抬起头,看到了站在门口的林川。
他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朝他招了招手:
“娃儿,醒了?过来搭把手,把这桶水提到那边黄瓜架底下。”
他的语气自然得仿佛在招呼自家子侄,没有丝毫的客套和生分。
林川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应了一声:“……是。”
他走过去,提起那半桶水。
水桶不重,但他此刻身体虚弱,动作还是有些迟缓。
他按照老者的指示,将水小心地浇在黄瓜秧的根部。
清癯老者看着他笨拙却认真的动作,笑了笑,没再多言,继续忙活自己的。
这时,喂鸡的老者也看了过来,朝林川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然后又专注于他面前的鸡群。
一种无声的接纳,在这清晨的田园中弥漫开来。
就在林川浇完水,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时,池塘边传来了那位为首老者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他耳中:
“那边那个娃娃,对,就是你,过来。”
林川循声望去,只见那位坐在青石上的老者,依旧目视着水面,但话语显然是冲着他来的。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迈步走了过去,在那位老者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停下,如同一个新兵面对首长般,身姿下意识地挺直。
“老首长。”他低声叫道。
老者没有回头,只是拍了拍自己身旁的青石空位:“坐。”
林川迟疑片刻,最终还是依言坐下,目光也不由自主地投向了那平静无波的水面。
阳光在水面上跳跃,泛起粼粼金光。
一老一少,就这样并排坐在池塘边,守着那根看似平凡的钓竿,陷入了沉默。
只有微风拂过竹叶的沙沙声,远处隐约的鸡鸣犬吠,以及彼此平稳的呼吸声。
这种极致的宁静,让林川那颗习惯了枪炮轰鸣和生死搏杀的心,感到一丝不适,却又隐隐有一种被安抚的奇异感觉。
他体内的躁动和脑海中的血色幻象,在这片山水田园之间,似乎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悄然压制了下去。
时间在寂静中缓缓流淌。
林川坐在青石上,起初还有些拘谨和不适,身体紧绷,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周围,尤其是水面下的阴影和水草的摇曳,都会让他下意识地联想到潜伏的危机。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身边老者那如山岳般沉稳平静的气息,以及这片天地固有的祥和节奏,渐渐影响了他。
他紧绷的肌肉慢慢放松下来,呼吸也不知不觉间变得悠长。
老者始终没有说话,如同化作了一尊石像,只有握着钓竿的手稳如磐石,目光深邃地望着水面,仿佛在垂钓,又仿佛在参禅。
终于,在林川几乎要沉浸在这片宁静中时,老者缓缓开口了,声音苍老却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平和:
“娃娃,你看这水。”
林川下意识地凝神望去。
“表面看着平静,底下可有鱼?”老者问。
“……有。”林川回答,他凭借过人的目力,能看到水下偶尔有黑影游弋。
“那你猜,它们为啥不咬钩?”老者依旧目视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