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兵眼见李怀义往日威严荡然无存的窝囊模样，再也顾不得什么尊卑礼数，一把扯过一件外袍，胡乱套在他身上。同时粗暴的架起他的胳膊，几乎是拖拽着他往外疾走。

李怀义双腿发软，脚步踉跄，在亲兵的拉扯下茫然向外行去。

才出厅门，远处的哭声、吼声、金铁交击声、重物砸落声，便一股脑压了过来。

李怀义登时清醒了几分：

“顶住！必须给我顶住！所有人上城墙！城在人在！城破人亡！”他被亲兵架着，脚不沾地地穿过混乱的庭院，一路朝着那些如同无头苍蝇般仓皇奔逃的家仆声嘶力竭地吼叫。

猝然间，他像是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猛地扭过头，目光疯狂扫过身后惊惶窜动的人影。

他想起了他最宠爱的那个王姨娘，那个眉眼柔婉、嗓音清甜的女人。视线急速逡巡，终于找到了！她被一股慌不择路奔逃的仆役人群狠狠冲撞在地，正倒在通往偏厅的回廊那根柱子旁，发髻散乱，珠钗坠地，一只纤手死死按着胸口，另一只手徒劳地伸向空中，试图想抓住什么以求站稳。她看到了李怀义，嘴唇微张，似乎想呼救。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李怀义的脚步下意识地顿了一顿，身体微微转向她那边，手臂似乎想抬起。

就在这一刹那，府邸高墙之外，又一波巨大的冲锋喊杀声传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其间清晰地夹杂着攻城槌撞击大门的沉重钝响。

求生的本能以绝对压倒之势击碎了最后一丝犹豫。那刚刚显出的一点拉扯迹象瞬间消失，他非但没有向前，反而像是被那撞击声烫到一样，猛地转回头，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也褪得干干净净。

他不再看那个倒在地上的女人一眼，而是将全部的恐慌都发泄在身边亲兵的身上，用尽全身力气，发疯似的推搡着架着他的亲兵：

“后门！从后门走！马！我的马呢？！快！快带我去！快啊！”

…………

临涣城楼已完全换了一幅模样，墙砖上浸满了黏腻的暗红色液体，分不清来自何处。

地面上横七竖八地倒伏着残缺的躯体，断裂的兵器与零碎的甲叶散落四处，被无数慌乱的脚踩踏、踢开。

太守刘显是被两个亲兵半拖半抬架上城楼来的。

他的官袍前襟沾满了不知是谁喷溅上的血点，双腿虚软，几乎无法站立。

甫一登顶，更加猛烈的声音和气味袭来，声嘶力竭的嚎叫、垂死的呻吟、金属疯狂撞击的锐响、烈火燃烧皮毛和木头的焦臭，以及浓重得化不开的、甜腻到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所有这些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实质般的压力，几乎要把他压垮。

稍远一些的景象更是让他难耐。

视线所及，许多梁军士卒衣甲不整，有人正手忙脚乱地试图系紧散开的甲绦，手指却抖得不成样子；更多的人则完全失了心神，要么趴在地上徒劳地寻找遮蔽，要么就像是彻底失了方向，在狭窄的通道和垛口间无头乱撞，互相推挤踩踏。

几名队主模样的彪形大汉双目赤红，用刀背不顾一切地疯狂抽打那些溃退的士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