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4章 且向东山赋远筹(二合一)(1 / 2)

与建康城陈庆之庭院中的凄风冷月截然不同,北边淮水岸畔,以前属于元魏,如今属于大夏的广袤平野之上,此刻正热火朝天。

连绵数十里的营盘壁垒森严,刁斗森严,巡逻的甲士步履整齐划一,铁甲摩擦的铿锵声汇成一片低沉的、撼动人心的声浪。

战马的嘶鸣此起彼伏,带着难耐的焦躁与即将释放的磅礴力量。

粮车辎重在无数民夫和辎重兵的押送下,井然有序地驶向各处指定的囤积点,空气中弥漫着硝烟未燃、皮革、汗水和铁器混合的沉重气息。

这是战争巨兽彻底苏醒前的粗重鼻息,是即将席卷天下的力量正在完成的最后集结。

江南依旧一无所知。

中军大帐,灯火通明,亮如白昼。和决议南下时的明光殿相比,此处少了酒香笑语,空气中只剩下铁腥味和莫名的肃杀。

帐内济济一堂。侯景、高敖曹、窦泰、韩轨、李虎、独孤信、段荣、娄昭…………

一众即将各赴前线的行军总管及他们的核心副将,皆全身披挂,铁甲铮然。

这些江北最顶尖的文武重臣,此刻全都聚焦在上首中心那个身影上。

高欢的目光缓缓扫过每一张或坚毅、或亢奋、或沉静的脸庞:

“人都到齐了。”

一股弥散开的无形威压骤然加剧,连素来天不怕地不怕的高敖曹,喉结也下意识地滚动了一下,垂在身侧的手悄然握紧,高欢淡淡开口:

“南征在即,别的虚言我就不多说了。

此战,诸位也都知道轻重。这次不是争一城一地了,乃是定鼎天下、混一南北之总决战!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必须要慎重!”

说到这里,高欢猛地抬头:

“很多年前,我曾经有幸听过一位真正名将的教诲!”

他的声音洪亮:

“他有一句话令我感慨颇深!这句话,今日我要转告给你们!”

他再次停顿,又一次扫视周围,然后一字一顿:

“他说,‘大军团作战,军纪要严’!”

众人虽觉得‘军团’说法新奇,但也大概明白高欢的意思,一时之间个个肃然。

“此次我等兵分八道,兵力可谓冠绝一时,更是国之凶器!凶器在手,操之过急则自伤,驭之不严则倾覆!稍有差池,便是十万儿郎埋骨他乡,便是朕与诸卿数年心血付诸东流!”

高欢声音冷冽继续道:

“尔等身为行军总管,肩负方面之责,麾下兵马动辄上万,朕予尔等‘行军总管’职衔,专征伐、主决断、持生杀!可谓信重无以复加。

我大夏几十万健儿,性命前途皆系于此役!所以,我今日要与诸位再次明定军纪!犯者决不姑息!”

说着,他霍然起身直入主题道:

“第一条!闻鼓不进,鸣金不止,旗举不起,旗按不伏,此谓悖军!犯者——斩!”

“第二条!呼名不应,点时不到,违期不至,动乖师律,此谓慢军!犯者——斩!”

“第三条!夜传刁斗,怠而不振,更筹暗换,号令不明,此谓懈军!犯者——斩!”

“第四条!多出怨言,怒其主将,不听约束,梗教难制,此谓横军!犯者——斩!”

每说出一条,高欢都停顿片刻,以便众人消化。

军中自然原本是有行军法纪的,但就像他方才说的那样,特殊时期要有特殊手段,大军团作战,军纪永远要放在第一位。

在冷兵器时代的战场上,指挥一支大军,其难度远超常人想象。

当规模达到数万乃至十万人时,军队的运作机制会发生质的变化。

它不再是一群战士的简单叠加,而是一个必须精密控制的有机整体。

统帅的意志,要跨越层层层级,准确无误地传达至最末梢的士兵;

每一个战术指令,都需要各个单元在嘈杂、血腥与混乱中如机械齿轮般精准咬合。

在这种情况下,唯一能维系这部战争机器不陷入彻底混沌的,并非士兵的个人勇武,也并非将领的临场急智,而是被提升到绝对高度的、冰冷无情的军纪。

普通的行军法度,适用于日常的驻防与小型征伐。

但面对这种决定国运的战略决战,必须施行更为严苛的军纪。

这是因为人性的弱点在集体中会被无限放大,个体的侥幸心理,在千人规模的战斗中或许尚可被基层军官的威信与同袍的监督所约束;

但当数量级攀升至十万,个人便极易隐匿于群体的洪流之中,认为自己的微小懈怠或无令而行无足轻重。

这种心态若得不到极致的威慑,便会如瘟疫般蔓延,最终导致整个指挥体系的失灵。

届时,军队将退化为一群失去方向的乌合之众,所谓的战略、战术都将沦为纸上空谈,胜负之数也将拱手让于混乱与机遇。

历史早已无数次证明,缺乏铁纪的大军团,数量优势反而会成为其崩溃的加速器。

前秦苻坚于淝水之战不就是这么一战而溃的么?

他所统御的,是一支号称百万、实则亦有绝对优势兵力的庞大军队。然而,一场临时后撤,却因基层部队纪律涣散、号令不清,在转瞬间演变成了无法逆转的全军大崩溃。

晋军的一声呐喊,就能引发排山倒海般的恐慌,正是因为其军纪散乱。士兵不知为何而退,只闻敌人呼啸便以为全军皆败,求生的本能瞬间压倒了所有秩序。

苻坚的失败,非战之罪。

因此,卓越的统帅都明白一个铁则:对于大军团而言,军纪即是战斗力,而且是最核心、最基础的战斗力。

它是将无数个体凝聚成一个意志的黏合剂,是将战略计划转化为战场现实的根本保障。

没有它,再绝妙的计策也无法执行,再雄厚的兵力也无法发挥。严苛的军纪,表面上是对士卒行为的束缚,实则是对他们生命最大的负责,因为在混乱的战场上,唯有统一的号令和严整的阵型才能最大限度地保全自己、消灭敌人。

最终,战争的艺术,在最高层面上就是管理的艺术,是对人性弱点的制度性克服。

纵观史书,那些能够被人们记住的伟大胜利,没有一个能脱离绝对的纪律。所谓万众一心,这“一心”的背后,站立着的是如山的军纪。

想到这里,高欢心中愈发坚定了几分,继续道:

“第五条!扬言妖术,惊怖士卒,妄论吉凶,动摇军心,此谓妖军!犯者——斩!”

“第六条!窃人财物,以为己利,夺人首级,以为己功,此谓盗军!犯者——斩!”

高欢的眼神锐利,从高敖曹身上滑过,停留在侯景脸上:

“万景,你为行军大总管,节度诸军!此条尤须谨记!有功者必赏,但若有人敢抢夺冒功,乱了军心士气,给朕查实一个,斩杀一个!枭首辕门,悬尸示众!绝不姑息!”

侯景心头一凛,抱拳沉声:

“陛下放心!末将铭记!但凡有此败类,莫说他人,末将第一个亲手剁了他!绝不容情!”

高欢微微颔首,森冷的目光再次扫过全场:

“第七条!军民同处,私相亲昵,探听军机,泄露机要,此谓奸军!犯者——斩!”

“第八条!主掌钱粮,巧施奸诡,中饱私囊,克扣军需,朕不管你动用哪里的钱粮,凡军需物资给养,若有贪墨短缺……”

高欢一字一顿:

“押运官、主事人,皆!立!斩!勿!论!人头传示三军!家属籍没为奴!”

帐内一片死寂,这条军令,比前面任何一条都更具重量。

涉及钱粮军需,最易生贪腐,也最易动摇根基。

看来陛下这是动真格的,要彻底断绝任何人的侥幸之心。连苏绰在一旁都暗自颔首,此令一出,后方太子监国那边的压力骤增,但也无人敢再伸手。

“第九条!观察失情,稽缓军机,贻误战机,决策失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