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1章 田畴久负意难休(2 / 2)

“臣今日冒雨前来,正是深知此事关乎国本,非比寻常。故而斗胆,恳请殿下出手相助!”

萧纲迎着他目光,嘴角却缓缓扯出一抹笑:

“子云,你且看看……你看看我这府邸,这书房,可还有半分一国储君应有的气象?

自上次直言进谏触怒父皇之后,我已半年未曾被召入宫面圣了。父皇潜心佛法,朝中一切大事小情,尽由朱异一手把持。奏疏若无他画诺,甚至送不到御前。我这个太子……”

他摇了摇头,喉结滚动了一下,将后半句极其颓然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

“……罢了,不说也罢。”

窗外,雨势骤然转急,噼里啪啦地敲打在屋檐瓦片之上。

就在这片震耳雨声之中,陈庆之猛地站起身。他撩起衣袍,单膝重重跪地,昂首直视着萧纲:

“殿下!正因如此,正因奸佞当道、君父被蒙,正因国势危如累卵,臣才甘冒大不韪,今夜特来恳求殿下!”

他情绪激荡,声音不由得提高:

“殿下可知,江北高欢,实乃不世出的豪杰!其雄才大略,又极善军事,比之当年的拓跋佛狸有过之而无不及!

臣请问殿下,昔日元嘉年间是何等国力昌隆,文武鼎盛?然则一旦轻敌,仓促北伐,最终结果如何?致使国势大挫,遗恨千古!”

他深吸一口气:

“再看今日之我朝,上下安于浮华假象,文恬武嬉,醉生梦死,犹自沉浸在太平幻梦之中!长江天险并不是万全之障;佛祖慈悲亦不能退百万雄兵!

若此刻再无清醒之人站出来振臂一呼,厉兵秣马,整饬武备,则江南锦绣山河之危,就在眼前啊!”

萧纲怔怔地看着对方,良久,他声音微微发颤:

“子云……你若有良策,可解此危局,便请直言吧。我洗耳恭听。”

“臣确有一策,或可一试。”陈庆之的声音果断:

“臣请屯田司州!”

“屯田?”萧纲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

“正是!”陈庆之目光如炬:

“司州久经战火,地广人稀,又毗邻江北,位置至关重要。若能在彼处大兴屯田,其一,可就地筹措军粮,缓解建康粮草转运之耗,数年之内,必能使军粮自给自足,不再受制于人!

其二,屯田需有军士护卫,我可借此名义,正大光明地集结、操练新军,恢复战力。其三,亦是至关紧要的一点,驻扎司州,便可像一把抵在北虏咽喉的匕首,就近监视其一举一动!江北但有风吹草动,我军顷刻可知,再无今日这般耳目闭塞、任人窥伺之危!”

他越说越激动,猛地抱拳:

“殿下!若得殿下鼎力支持,授臣全权,臣愿在此立下军令状!以项上人头担保,两年!只需两年!臣必在司州为殿下,为大梁,再练就一支能战、敢战、可决胜千里的精锐之师!若不能成,臣提头来见!”

萧纲眼中骤然爆发出明亮的光彩,陈庆之的话为他勾勒出了一幅极其诱人的图景:强军、足粮、边防巩固。

但那光彩只一瞬,便迅速黯淡下去,他颓然地向后靠了靠,摇了摇头:

“你说的确实是谋国之策,然则……朱异!朱异岂会同意?

自你北去之后,他便视兵权如禁脔,绝不会允许你手握强兵,驻守要地。此议到了中枢,必被他斥为劳民伤财、别有所图,届时恐怕连父皇的面都见不到,奏疏便会被他驳回,扔进废纸堆了。”

“正因朱异必然阻挠,才更需要殿下暗中运筹,巧妙斡旋!”陈庆之身体前倾,凑近一步:

“臣听闻,陛下近日又有意再次‘舍身’了?”

萧纲闻言,脸上忧色更浓:

“确有此事。父皇已下旨,命朱异全权督造一尊硕大无朋的金身佛像,用以法会。听闻仅耗费的黄金便需万两之巨!朱异借此之名,正在各地加紧迫缴赋税,搞得怨声载道,民不聊生。”

陈庆之的目光锐利起来:

“陛下既要舍身,朱异既要敛财,我们便投其所好!殿下可即刻上表,举荐臣为南、北司二州刺史。表文中不必提半个‘兵’字,只说司州土地荒芜,若加以开发,可为陛下佛事源源不断地贡献巨额钱粮,确保日后所有法会用度无虞。

将此议与陛下潜心礼佛之事紧密相连,即便朱异,短期内也难以找到冠冕堂皇的理由驳斥。只要陛下点头,臣便能离开这建康牢笼前往司州!一旦到了任上,筹措钱粮是假,暗中屯田练兵才是真!届时朱异的手再长,也难以时刻触及罢。”

萧纲彻底陷入了沉思,手指无意识地紧攥着衣角,内心显然在进行着激烈的斗争。

良久,他猛地抬起头,重重一掌拍在案上,震得茶盏作响:

“好!便依子云之谋划!孤这就亲自起草奏表,明日便设法呈送御前!纵然父皇不允,纵然朱异再度阻挠,孤也要拼力一试!”

陈庆之闻言,后退一步,整肃衣甲,对着萧纲深深一揖:

“殿下英明决断,实乃大梁之幸!臣,代江南万千将士黎民,谢过殿下大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