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一番话,捧得滴水不漏,既狠狠贬低了江北玉品,又无限抬高了萧衍的品味,更为皇帝接下来可能提出的任何要求铺好了的台阶。
字字句句,关切备至,忠君体国,无过于此。
相比之下,方才沈峻声嘶力竭汇报的江北战报,仿佛不过是飘进殿内的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沈峻跪在那里,身体最后一丝绷紧的力量被瞬间抽空,他难以置信地看着上首那一君一臣唱双簧般轻飘飘的对话。热血冲上头颅,眼前阵阵发黑,口中涌起浓重的铁锈腥甜。他喉咙“嗬嗬”作响,但竟是一时失语,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朱异瞥了一眼皇帝,见萧衍已经重新闭上了眼睛,嘴唇微动,似已沉浸于无声的佛号之中,对下首几乎瘫倒的臣子再无半分兴趣。
朱异心领神会,转向沈峻,声音恢复了平日里的威严:
“你年事已高,今日又仓促来此,精神有所耗损,言辞难免失据。陛下体恤,便不予深究了。”
他冷笑一声:
“但是你今日所奏之事,所谓江北军情,”他拖长了语调:
“这等军国俗务,繁杂急迫,牵一发而动全身,岂是凭你一腔血勇、几声嘶吼便可于御前仓促决断的?陛下圣心渊默,自有庙谟深算,非你我臣子可妄加揣度。”
他向前微倾了半分,虽仍是那副官方口吻,却有一股无形的压力弥漫开来:
“今日之事,便到此为止!留待日后大朝,汇集众议,再行斟酌。陛下潜心佛法,至诚至真,此刻心耗神疲,乃为天下苍生祈福。尔为一己之功名执念,一再以俗务喧嚣搅扰圣心清静,此举,实非人臣之道。”
他最后断喝一声:
“暂且退下吧!”
命令既下,那两名原本只是扶着的侍卫手上骤然加力钳住沈峻,将他毫不容情地向后拖去。
沈峻没有任何挣扎,任由他们拖行。
就在他的身体被粗暴地拖过那高高的朱漆门槛,殿内檀香气味即将被廊下冷风取代的一刹那。
一个压得极低、却又清晰无比的声音传来。那是朱异的声音,却与方才殿中的堂皇官腔截然不同,阴冷、黏腻,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恶意。
“沈峻。”
那声音紧跟在他耳边:
“尔今日这般不识抬举,不顾死活,在佛堂狂吠不止……真以为你项子上顶着的,是铁打的脑袋,砍不下来的么?”
沈峻的身体不易察觉地猛一震颤。
那阴冷的声音却不给他任何喘息之机,继续贴着耳廓响起:
“今日陛下宽仁,念你老迈昏聩,我不与你计较。但你给我听清楚了……”
声音再次压低:
“莫要再胡言乱语,惊扰陛下清修!江北之事,陛下既有圣断,岂容你一再置喙?若是让我再听到半句,再从任何人口中听到半点风言风语,牵连到今日之事……哼!”
这一声“哼”,意味分明。
随即,沈峻被彻底拖出了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