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景却并没有在意斛律光此刻在想些什么，他已经完全进入了状态，自顾自继续道：

“除你本部带来的一千斛律部曲，以及长安留守的五千常备军，城内尚有登记在册、可随时征调的府兵两千，皆是各家健勇，名单、住址、所用兵器皆已核实无误，印信在此。”说着，他将一枚印信推到斛律光面前。

最后，他的重重地点在地图西侧，一处标记为“西渭桥大营”的地方：

“这里！”他抬头看向斛律光：

“这里是最关键之处，也是长安真正的底气所在！所有精选的战马共计三千二百匹，保养得极好；从洛阳武库刚调来的三床弓弩、百炼全铠、以及……陛下离开长安之前留下的攻城重械，我都放在了这里！”

他语气凝重：

“守将是跟我从怀朔杀出来的老兄弟，绝对的心腹。他性子轴，只认军令不认人。今日交接后，唯一口令更改为‘鹰扬’！记住，是‘鹰扬’！”

他一口气说完，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斛律明月！长安内外一切防务、军资、隐秘及可用之人，从今日此刻起，我便毫无保留地交接于你！你，可听明白了？可记住了？！”

斛律光胸膛起伏，深吸一口气，努力将脑海中信息大致梳理一遍。目光再次飞快地扫过地图上那些要害标记，最终迎上侯景目光，重重抱拳：

“末将已明白！定不负都督重托！”

侯景哈哈一笑，拍了拍他肩膀：

“那这长安便拜托你小子了！”

堂内陷入短暂的寂静，片刻，斛律光忽然抬起头，眼中带着一丝不确定，下意识地脱口问道：

“都督，今日便要连夜启程么？”话一出口，他似乎觉得有些不妥。

果然，侯景闻言，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眼神仿佛在看一个不开窍的榆木疙瘩。

他抬手指了指自己身上刺眼的大红喜袍，语气里带上了几分戏谑和无奈：

“你小子是打仗打傻了，还是光盯着地图了？看不见你都督我今天穿的什么？我今日大婚！洞房花烛夜！新夫人还在后院等着呢！哪能像做贼似的连夜就跑？以前高王都不会催到这份上！”

他哼了一声，解释道：

“我是要先与你交割清楚，免得明日事忙。明日一早，我会借着护送答谢长安诸位贺喜宾客礼队的由头，带着我的一千本部亲军走。这样动静小，不惹人疑。”

斛律光顿时面红耳赤，连忙低头：

“末将……末将冒失了！请都督恕罪！”

侯景看着他窘迫的样子，撇了撇嘴，语气放缓了些，话题一转：

“罢了。说正事，你那个弟弟，斛律羡，什么时候能到长安？上次在你阿爷的庆功宴上，他可把你阿爷哄得眉开眼笑，当着我的面把他夸得天花乱坠，说什么‘明月虽亮，丰乐（斛律羡字）更锐’，说的倒是比你小子还厉害三分。”

他语气低了几分：

“等我一走，这长安重镇就压在你一人肩上了。你小子，也算是得了我七八分真传，做事稳妥，勇猛也够，但毕竟年轻，经的事还少，不知道江湖险恶呀！要是身边没个绝对可靠、又有能耐的自家兄弟帮衬着，我还真有点不放心。独木难支的道理，不用我多教你吧？”

这一番话，说的便贴心了，斛律光听得心中既暖且凛，立刻肃然回应：

“家弟已在前来路上，预计旬日内必抵长安！末将定与舍弟同心协力，替都督、替陛下守好长安，绝无闪失！”

“嗯。”侯景这才满意地点点头，最后看了一眼那张错综复杂的长安防务图，转身，大红袍袖一甩：

“如此，你且好生准备！我今日事儿忙，便先不和你在这耽搁时间了！”

说罢，他大步流星地向门外走去。

…………

另一边，红烛高烧，将新房内映照得暖融。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合香，与窗外隐约传来的宴席残响交织在一起，衬得室内愈发寂静。

月姝端坐于铺着大红鸳鸯锦被的榻边，身上那件绣着繁复金线的正红嫁衣，在烛光下流淌着华丽、光泽。

她头上那顶头面已被她自己小心地卸下，端端正正地置于一旁的妆台上。

墨玉般的青丝尽数披散下来，柔顺地垂落在肩背，褪去了白日里的雍容华贵，反倒显出一种别样的清丽。

她的双手安静地交叠在膝上，指尖冰凉，微微蜷缩着。

“吱呀。”

一声清晰的木轴转动声划破了室内的静谧，房门被人从外推开。侯景大步走入，带着夜间的寒凉，大步跨了进来。随后反手轻轻合上了门扉，铜锁咔嗒一声，将内外彻底隔绝成两个世界。

“都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