誓师结束，高欢回到书房，室内只有苏绰与司马子如二人。

高欢卸下头盔，额上已有汗珠渗出。他看向静立一旁的苏绰：

“如何？”

苏绰轻叹一声，向前微倾：

“陛下此番誓师，可谓气吞山河，端的是三军振奋，士气如虹。但是……”

他略一停顿，还是直言道：

“臣心中困惑，却愈发深重了。”

高欢闻言哈哈大笑：

“令绰有甚不解之处，不妨说出来。”

苏绰深吸一口气，目光灼灼，迎向高欢：

“陛下，到底是西征，还是南下？臣，愚钝，愈发看不懂了。

听陛下誓师之言，分明是剑指西凉，三军皆以为是扫平残寇，一统北地之时。

但……但我观陛下近日调度，粮秣集于东南，水师舟船暗聚江畔，诸镇精骑却反常向西缓行。不知陛下，究竟意欲何为？”

高欢脸上的笑意渐渐敛去：

“那以令绰之意，我方应当先西征，还是先南下呢？”

苏绰沉吟片刻，道：

“西征，算是早晚的事情。西边那摊子残寇窃据西凉，拥精兵，若不尽早铲除，必成肘腋之患。且西凉一带，自古为中原屏障，得之可固根本，失之则门户洞开。西征若胜，可一举平定后方，再无后顾之忧。”

“南下呢？”

高欢不动声色。

“南下，亦有其利。”

苏绰继续分析：

“江南富庶，鱼盐之利，舟楫之便，天下无双。若能夺取江淮之地，则国力倍增，足食强兵，可图远大。且江南萧氏看似承平，实则内部倾轧，君臣猜忌，武备渐弛，确有可乘之机。然……”

“然其地广民众，江河纵横，易守难攻。一旦战事迁延，陷入泥沼，则必会给赵贵等人可趁之机，届时便是失却先机了。”高欢接口道，语气平静地指出了南下的最大风险。

“正是！”苏绰微微颔首：

“西征凉地，虽道远路艰，然目标清晰，胜败之数皆可预料，风险尚在掌控之中。南下虽有无尽利益，然变数横生，一步走错，便是全局倾覆，再无回转余地。”

他深吸一口气，坦诚无讳地迎向高欢的目光：

“臣之困惑，正源于此。并非臣妄自揣测天心，但以臣所观察，陛下似有声东击西的想法，真实意图，恐怕是指向南方。臣斗胆，请陛下为臣解惑！”

高欢走至案前，朗声一笑，调侃道：

“好个苏令绰！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你这一双眼睛。若是有朝一日与你为敌，只怕我要日夜悬心，不知要凭空多耗费多少心力！”

司马子如立在一旁，闻言不经意地扫了苏绰一眼，眼神复杂。

苏绰急忙后退一步，躬身行礼：

“臣不敢，陛下言重了！”

高欢却挥手打断他的谦辞，神色转肃：

“你既看破，我便不再虚言。你所说的都不错。但你看漏了一点：最大的风险，有时正在于不敢冒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