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她正微侧着身,手持一柄银剪,专注地修剪着案上一瓶白梅。
烛台就在她手边,柔和的光晕描摹着她清丽的侧脸轮廓,长睫低垂,在眼睑下投下浅浅的阴影,神情静穆而专注。
这一幕,倏然撞入高欢眼底,与记忆深处某个画面严丝合缝地重叠,恍若多年前,怀朔城下,那个于纷乱人群中,一眼便让他心折的明亮少女,也是这般,带着一种与周遭格格不入的清冽与宁静。
他悄然走近,并没有惊动她。
只是流连在她身上,仿佛要将白日里沾染的权谋算计、营营尘埃都在这一眼中涤荡干净。
他忽然伸出双臂,从身后轻轻环住了她纤细却有力的腰肢,将因饮了酒而略显滚烫的脸颊深深埋进她颈窝,深吸了一口那令他心安神宁的熟悉发香。
酒意与疲惫仿佛在这一刻终于寻到了宣泄口:
“不是说让你先睡的吗?怎么还等着?”
他的声音闷闷的,与人前截然不同。
娄昭君修剪梅枝的手微微一顿,却没有回头,仿佛早已感知他的到来。
她放下银剪,微凉的手反拂过去,指尖精准地抚上他紧蹙的眉宇,在那褶皱上极轻极缓地揉按,动作熟练得如同重复过千百遍。
她声音温和:
“妾身不困。”
高欢微叹一声:
“昭君,我今日烧了龙雀他们那些见不得光的卷宗,自此以后,便要……”
娄昭君转过身来,眸光清润盈盈,打断了他后续的话:
“陛下不必多言,陛下烧的,是少年意气,是患难旧痕。可它们还在……”
她指尖轻抚过他紧锁的眉间,声音轻柔笃定:
“还在妾身这里,一件件、一桩桩,妾身都替陛下收着。”
高欢握住她那只微凉的手,将它整个包拢在自己温热掌心里,像是捧住一缕月光。
他阖上双眼,感受那一点令人心安的凉意渗入肌肤,漫进血脉。
“这里没有陛下,”
他嗓音低哑,将她更深地拥入怀中:
“只有你的夫君。”
娄昭君眼波微颤,似有水光漾过:
“知道夫君累了,”她语声愈发温柔:
“醒酒汤一直温在炉上,是你惯喝的那方枣仁葛根汤。”
说着,她引他在窗边的软榻上坐下,伸手从一直暖在红泥小炉上的执壶里倒出一碗浅琥珀色的汤水。
汤水温热,散发着淡淡的枣香与葛根的清苦气,正是最能解乏、安神的方子。
她双手捧着递到他唇边,看着他依从地低头啜饮,喉结滚动,将一碗汤慢慢饮尽。细心妥帖,与每一个寻常或不寻常的夜晚,别无二致。
高欢小口喝下,只觉汤水温热,十分熨帖。
他抬眼望着妻子沉静的容颜,时光似乎格外厚待她,未曾夺去那份清冽,反而沉淀出更为动人的韵致。
他的目光落在她依旧纤细的手指上,忽然想起什么,伸出手,将她一双微凉的手再次拢入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