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欢看着伏地叩首的两人，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情绪。

怀朔七友中，刘贵、蔡俊、贾显智这几人并未在中枢，而是被他外放至各军担任监军要职。

特别是刘贵，在斛律金处可谓是做的有声有色，虽然并不像司马子如他们一样身居显位，可也算得上是一方巨擘，言语行动依然带着当年那股锐气与纯粹。

相比之下，高欢如今更加深切的体会到，一个人久居中枢、或者说身处高位久了，往往容易迷失于权位之间，是会变得不食人间烟火的。

刘贵等人身在边陲，看似权位之路不温不火，反而能秉持公心，专注军事与地方要务；而眼前的孙腾、司马子如等人，虽位居显赫，却是渐生贪念，早已是公私难分，忘了来时之路了。

所以，高欢今日殿上不封赏两人，就是为了敲打！

当然，万事过犹不及，打一棍子也得给个甜枣。

他缓缓起身，走到二人面前，将他们一一扶起。

“好了，”

高欢的声音恢复了温和：

“酒也喝了，话也说透了。往后如何，朕看着你们，天下人也看着你们。莫要再让朕……再烧一回了。”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案上那两只粗陶酒瓮：

“这些，还有这些饼菜，都带回去吧。我看龙雀是髀肉渐生，日后，也该多吃点清淡的才是。”

“臣等……谨记陛下圣谕！定当竭尽驽钝，以报陛下天恩！”

两人再次躬身行礼。

高欢摆了摆手：

“回吧！”

司马子如和孙腾躬起身，一步步出了东柏堂殿门。

直到外面夜风扑面而来，吹在他们滚烫的脸上，两人仍觉得如同置身梦境，脚步虚浮，心神激荡，久久无法平静。

殿内，高欢独自一人立于案前，负手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月光洒落在他半明半暗的脸庞上，神情莫辨。

许久，他才极轻地自语道：

“门户私计啊！”

言罢，他也不唤侍从，举步往后殿行去。

月色朦胧，夜风微起，将东柏堂至椒房殿的宫道铺陈得格外清冷。

宴饮的喧嚣早已被重重宫墙抛到后面，一路上只余下高欢略显孤寂的脚步声，在清朗夜里笃笃响起。

他身上带着未散的酒气，脚步略显松散，白日里挥斥方遒、封赏群臣的帝王威仪，此刻在无人见的月下，褪去了大半。

东柏堂烧掉的绢帛，孙腾与司马子如略显尴尬的表情、还有那两枚沉甸甸的大印……

高欢一向对什么帝王心术嗤之以鼻，可临到事前，这恩威并施之举，他一时做得娴熟，心底却难免掠过一丝荒凉。

这天下至尊之位，似乎总与算计、权衡、孤家寡人这些词缠绕不清。

直到看见椒房殿内暖黄的灯火，他脚步才不觉加快了几分。

殿内暖气融融，驱散了身上的寒意。

熟悉的杜若幽香，温暖而宁神，若有若无地弥漫在空气中。

他一眼便看见了他的昭君。

她并未盛装，只披着一件素色纱褙子，乌发松松半绾，一支玉簪斜插，露出纤长而白皙的脖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