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怀朔边镇的一个严冬,彼时高欢与娄昭君虽然已经定下了婚约,但六礼尚未完成,依照礼制,两人婚前不宜相见。可她偏偏来了。
高欢一生都忘不了那一日。
阴山山脉在远处延伸,被积雪覆盖,呈现出一种冷峻的灰蓝色。整个北地风雪簌簌,天地间一片苍茫混沌,与他们初识春日的和风丽日截然两样。
娄昭君早已认定了高欢作她的夫君,也不顾家中反对,独自骑马冲风冒雪赶来。
高欢以前尚不知道她的骑术这般的好,只记得那时她一身红衣在白雪中灼灼如焰,那幅画面自此深深地刻进他的心底。
她来的目的很简单:只为给当时还只是一名戍卫小队主的未婚夫,送上几件厚实的寒衣和一些家中自制的点心。
等高欢急匆匆跑出低矮的戍楼,便看见她勒马立于风雪之中。
鼻尖早已冻得通红,一双手原本纤白细腻,此刻因长时间紧握缰绳、迎受风寒,已经僵直发紫,几乎不能弯曲。可她仍然努力地笑着,眼中光芒熠熠,仿佛这不是一场刺骨的风雪,而是春日里一场柳絮飘飞的游戏。
她见到他很是欣喜,只说:天太冷,我给你送些衣物和热饭,可惜饭都要凉了,你小心别感染风寒。
他接过她递来的衣物,触手之处还带着她体温残留的暖意。一点酥饼从怀里取出的时候,甚至还微微冒着热气。
高欢记得那个时候,他上前将她双手紧紧握住,塞进自己怀里。
风雪漫天,世界愈发混沌,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人。她仰头看着他焦急心疼的模样,他低头专注地暖着她的手,两人相视,一时竟都无言。
唯有风雪呼啸之声,以及彼此间越来越清晰的心跳。那一刻,什么家世门第,什么前程未卜,似乎都不重要了。
他掌心的粗粝温热,她指尖的刺骨冰凉,组成一种无需言说的悸动与盟约。
他只觉得,这世上再不会有第二个人,为他而来、为他如此。
他以前说要以阴山为誓,此生定不负她。
如今,到了兑现誓言的时候了。
往昔的刺骨冰凉,与此刻掌中微凉的柔荑,触感奇妙地重合。
高欢的心变得无比柔软,又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感慨。多年风雨同舟,她这手,为他操持家务,为他缝补战袍,为他忙忙碌碌,却似乎总是带着那么一点不易暖热的凉意,提醒着他,她曾为他受过的那许多苦寒。
忽然,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向娄昭君,眼神郑重。
他松开一只手,探入怀中,取出一物。
那是一方金镶玉凤印。
在烛光下流转着温润却又夺目的光彩。黄金为托,盘龙为钮,上方镶嵌的宝玉剔透无瑕,雕琢着展翅翱翔的凤凰,尊贵无比,象征着母仪天下的至高权柄。
娄昭君眸光微动,落在凤印之上,却并未言语,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高欢将她另一只手也轻轻摊开,然后,将这枚沉甸甸、温润润的凤印,郑重地、稳稳地,放入她的掌心。
他动作缓慢,仿佛完成一个极其重要的仪式。
“昭君,”
他再次开口:
“当年在阴山之下,你问我知不知道那里是什么地方。”
他的嘴角紧抿,复又松开:
“那时,我知道阴山是横绝大漠的天堑,是中原和草原千年之屏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