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7章 储君年幼(二合一)(1 / 2)

太极殿内,炉中青烟笔直上升。

苏绰额头紧贴地面,只觉冷汗直流,听到高欢这般说辞,他如何还不知道现下已经是君恩如山,辞不得,也辞不起了。

这根本不是信任的问题,为人臣子,最可怕的不是君王的猜忌,而是忘了自己的位置。

白虎节杖,代天刑罚,权倾朝野,这东西一旦接下,他苏绰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立刻就会变成事实上的权倾朝野。

他眼前迅速闪过史书中无数血淋淋的先例:那些曾被帝王极度宠信、委以重权的臣子,有几个得以善终?

虽说高王素来仁义,可是说句不好听的,仁义仁义,那臣子也得识时务,也得占个义字儿不是?

他不能接,绝不能。

心念电转间,他想到了一个绝好的安排:

“臣并非是要辞陛下厚赐,实是此举非人臣之礼!”

他的声音像是从极远处飘来:

“若陛下定要臣接下此杖,臣请以储君之名代掌。”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只觉得殿角铜漏开始滴答了起来。

高欢搭在御案上的手指微不可察地动了动:

“哦?”

一声轻笑传了出来:

“令绰倒是给朕出了个难题。”

“臣斗胆。”

苏绰突然直起腰:

“储君年岁渐长,按《周礼》当习国政。待储君加冠之年,臣当立行奉还!”

“好!”高欢哈哈一笑:

“苏令绰啊苏令绰,朕的心思你倒是摸得通透!”

苏绰正要开口,却见眼前一暗。高欢竟亲自下阶,将白虎节杖横置于他掌心。

“朕准你所请。”

高欢声音忽然压低:

“阿惠尚幼,令绰还要多费心才是。”

苏绰长舒一口气。

“高敖曹。”高欢的声音已恢复了几分威仪。

“臣在!”

“晋渤海郡公,领车骑大将军,授北讨大都督,总摄河北诸军事。”

高欢语速突然加快:

“六镇旧部、河北营户,皆听尔调遣。”

高敖曹猛然抬头,喉头颤动,却见高欢目光灼灼,朝他微微颔首,不容置疑地继续点将:

“韩轨。”

“臣在!”

“晋安德郡公,领左卫大将军,加开府仪同三司。”

韩轨正要谢恩,就见高欢忽然前倾身躯,沉声道:

“洛阳宫禁、皇城安危,朕就托付给子雄了。”

说罢,高欢目光又扫过武臣班列。

他没有急于继续点将,反而在武班右侧稍作停顿。

半晌,他看向一位身形挺拔、面容沉毅的将军。

“李虎。”

“臣李虎,听诏!”

“晋爵‘上党县公’!”

此言一出,李虎便眼前一亮,封于此地为县公,乃是为了彰显李虎出身乡梓之贵。

“加侍中之衔!仍领陇右行台尚书事。”

高欢顿了顿,加重语气:

“关陇诸镇军务,悉由你节度!”

说罢,高欢目光稍移,落在另一位已出列的将领身上。

正是论起相貌来比高欢也不遑多让、统领那支令人闻风丧胆的陌刀重军的独孤如愿。

相较于其他人开府建牙、坐镇一方,独孤如愿看似“沉寂”于中军,但唯有高欢和他自己清楚,那柄始终悬于高王身侧的寒锋意味着什么!

“独孤如愿!”

高欢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旁人难以察觉的欣慰。

“臣在!”

独孤如愿声音清朗,躬身待命。

“晋尔为‘河内县公’!镇军将军,”

河内,位于洛阳东北,太行山南麓,乃拱卫京畿咽喉要地、关东第一重镇!

封此富庶冲要之地的县公爵位,其含义远超寻常荣宠。

镇军将军,护卫京畿、协防帝宫,地位极其尊崇,更不是什么闲职虚衔!

高欢目光灼灼地看着这位自己一手培养起来的亲卫主将:

“朕的陌刀队仍交你统帅。三千寒刃,即我亲随,护持社稷,一如往昔!此职此爵,非卿莫属!”

…………

大殿之上,封赏如流水般行过,可越是到后面,司马子如与身旁几位文臣元老的脸色就越是凝重。

武将一列欢声雷动,窦泰、高敖曹等人个个晋升高位,手握重兵,封邑浩大;

就连新附的宇文泰旧部也得了不少实惠。

文臣这边,却只有苏绰一人独获殊荣,御前受杖,节钺加身。

关键是他一人顶个什么用,一人把文臣的气运全夺去了?

那把其余人置于何地啊!

司马子如指尖冰凉,紧握玉圭,目光不由自主扫向身旁的孙腾。

孙腾那张素来从容的脸上,此刻十分木然,连嘴唇都在微微发抖。

天可怜见,他应该是劝进第一功啊!从邺城到洛阳,是谁一次次联络旧族、草拟仪注?

甚至连高欢那几次禅位诏书都是他孙腾在烛下一字字推敲的啊!

那可都是他的心血!

结果呢?大殿之上,陛下对窦泰盛赞有加,对苏绰温言勉励,甚至连年轻将领都一一关怀备至,却唯独没有看他孙腾一眼,一个字都没有提。

仿佛那定鼎天下的劝进首功,那耗费心血的禅位诏书,从未存在过。

司马子如的心也是一路向下沉去。

他暂且不提,可孙龙雀劝进之功,满朝文武谁人不知?陛下此举,是有意冷落,还是另有深意呢?

太极殿的喧嚣随着夕阳一同沉入宫阙的重影之中。

百官叩谢天恩,一一散去,只余下满地金玉交错的朝服残影与殿宇高深莫测的寂静。

白日里的山呼“万岁”,公侯封赏的煌煌气度,都渐渐融进了晚风里,唯余下阶上一抹清冷的月痕。

司马子如与孙腾默默地随着人流向外走去,正当他们即将步出那象征着权力巅峰的太极殿门槛时,一名身着青锦内侍袍服的中年人疾步趋近,声音不高,却清晰地送入二人耳中:

“司马公、孙公,陛下口谕,请二位移步东柏堂,陛下……有酒相待。”

“东柏堂?”

孙腾心头猛地一跳。那并非议政正殿,而是深宫中的一处偏殿,多用于帝王小憩、密谈。此刻召他们前去?

他的目光锐利地穿透内侍恭谨的低眉垂目,捕捉到对方神色间一丝绝非寻常传旨应有的慎重。

司马子如也肃然站定,同样领会到了其中不寻常的意味。

“臣,遵旨。”

两人几乎同时躬身应诺,随着内侍,转向了宫苑深处,脚步踏在青石铺就的宫道上,发出清晰的回响,在渐浓的暮色中显得格外沉寂。

“遵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