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低沉雄浑的牛角长号声响起,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
高欢的身影出现在御道尽头。他并未乘辇,而是策一匹通体雪白骏马,缓辔而行。
他本就相貌超凡,此刻又穿了一身华丽衮服,看上去更是流光溢彩,端的是烨烨然若神人,让人一眼望去便觉自惭形愧。
司马子如心脏狂跳,强抑激动,疾步趋前,在高欢马前三步处跪倒,额头触地,声音激动:
“臣司马子如,恭请王上登台受禅,承天景命,君临万方!”
高欢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嘴角微不可察地动了动。
这个细微的表情让司马子如心头一热——看来自己这一番操持,王上是看在眼里的啊!
高欢翻身下马,刚踏上第一级台阶,长安城所有的钟鼓同时响起。
浑厚的声浪震得地面微微颤动,听得众人心潮澎湃。
高欢的脚步很稳,他身后,十二名捧着玉圭、金册、符节的礼官亦步亦趋。
即将登上高台的前一刻,高欢突然停下,抬头望向台顶那面迎风招展的大旗。
司马子如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发现旗杆顶端停着一只通体雪白的鹰隼,正用锐利的眼睛俯视着人群。
高欢嘴角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弧度,步履沉稳,不紧不慢的拾级而上。
台顶,三足青铜大鼎早已矗立在香案中央,鼎内上品沉檀香木焚燃正炽,青烟笔直升腾,凝而不散。
高欢行至案前,初升朝阳的金辉斜照其半面,勾勒出刚毅如削的轮廓,恍若神祇临凡。
台下,披甲锐士们目睹此景,无需号令,轰然齐动,铁甲碰撞激起的轰鸣,刹那间压过旷野风声,声浪如实质般滚过大地。
典仪官身着玄端礼服,神情肃穆,手捧明黄卷轴上前数步,运足中气,声若洪钟,响彻高台上下:
“大魏皇帝诏曰:朕闻王者代天牧民,神器有归,天命靡常,惟德是辅。朕以年少,获承大统……今察天命在尔,神器当归……敬逊厥位,以禅于高……”
高欢静静站在远处,直至最后一个字音落下。
他这才趋前一步,双手极其郑重地接过那卷承载着元魏一百多年国祚的禅位诏书。
指尖触碰到冰凉的卷轴,他微微垂首,声音清朗沉稳:
“臣高欢,德薄才鲜,蒙此天眷,诚惶诚恐。神器至重,非臣所敢轻受。臣,不敢奉诏。”
言毕,他并未展开诏书一观,而是将其原封不动,郑重万分地奉还于香案之上。
“王上不可辞啊!”
台下一名虬髯将领率先嘶吼出声。
“天命已归!请王上顺天应人!”
数名重臣紧随其后,声调激昂。
“天命已归!王上勿要推辞了!”
台下军阵中、远处观礼的百姓人潮里,压抑已久的呼声猛然爆发,汇聚成山呼海啸般的巨浪,一浪高过一浪。
最前排的陌刀军士激动难抑,以刀柄奋力顿地,沉重而整齐的撞击声“咚!咚!咚!”震撼台基。
高欢面色沉静,缓缓转身对着虚空深深一揖,姿态之标准,堪为礼法典范:
“臣,德行浅薄,才智平庸,恐负圣上殷殷厚望,更惧有违天下苍生之托。此诏,万不敢受!”
“王上——!”
第二波声浪以更磅礴之势席卷而来。
百姓群情汹涌,自发地向前涌动,试图更近地目睹新君风采。
维持秩序的直府锐士面色紧绷,肩并着肩,将手中盾牌重重砸入地面,组成一道坚墙,才勉强遏住这狂热的浪潮。
典仪官深吸一口气,依照古礼,第三次展开诏书,高声宣读。
当那决定性的字句,“以禅于高”再次回荡在台上,高欢第三次躬身,即将开口推辞之际。
司马子如手捧一个紫檀木匣,自礼官队列中稳步而出,时机拿捏得无比妥帖。
他行至高欢身侧,躬身将木匣高举过顶。两名侍者上前,小心翼翼开启匣盖。
刹那间,初升的朝阳将一束炽烈金光投射于匣中之物上!
三方玺印静卧于玄色丝绒之上。羊脂白玉雕琢的螭龙印纽,在阳光直射下,通体晶莹,折射出炫目欲盲的璀璨光华。
那光,纯粹、凛冽,带着天命所归的威压,瞬间台上攫取了所有人的目光。
高欢的目光落在玉玺之上,凝视着那道象征无上皇权的螭龙。
他胸腔中奔涌的激越、多年征战的艰辛、对未来的磅礴野望,在这一刻尽数沉淀为一片澄澈的坦然。
他伸出手,缓缓探入匣中,将那方承载着江山社稷的重器稳稳托起。
随即,他昂首,清晰无比地吐出那三个足以改天换地的字:
“臣领旨。”
“咚!咚!咚——!”
十几面丈余直径的大鼓,由军中力士奋力擂响!
鼓声雄浑,瞬间盖过台下喧嚣,震得人心旌摇荡!
“天命归夏,再造山河!!”
台前,窦泰须发戟张,用尽全身力气,大喊起来!
这声呐喊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彻底点燃了整座长安城!
几千将士齐刷刷抽出腰间佩刀,雪亮的刀锋直指苍穹,一片寒光耀目。
“天命归夏!”“万胜!”的呼号声,从受禅台轰然炸开,席卷过层层军阵,漫过十里御道,冲上长安城墙,最终激荡在八百里秦川的辽阔天地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