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他竟亲手将饼子塞进老人颤抖的手中。
见老人呆立不动,高欢又补充道:
“后头正熬着羊骨汤,老丈可稍待片刻。”
话音未落,老翁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大块砸在麦饼上。
他忽然跪倒,额头重重磕在冰面上:
“高王……高王万岁!”
这声哭喊如同号令,潮水般的饥民从各个巷口涌来,却在晋阳军阵前自发排成长队。
人群偶尔爆发出一阵夹杂着哭笑的喧哗。
更多的麦饼从蒸笼递到脏污的手上,有个垂髫小儿接过饼子却不走,依稀可见他衣襟下露出鼓胀的肚皮,皮肤薄得能看见
“哎……”老伙夫于心不忍,不由抹了把脸,转身又添了勺肉末。
高欢盯着那孩子的肚皮看了半晌,突然解下大氅裹住他:
“好好养身体。”
高欢拍了拍他肩膀:
“等你长大了,天下也就太平了,到时候顿顿都有肉吃。”
那小儿突然挺直腰板,脏兮兮的小脸绷得通红:
“俺不要肉!俺要跟着大王打天下!”
高欢大笑,转身走向晨光中的长安城。在他身后,无数双捧着麦饼的手举向天空,宛如一片金色的麦浪。
一直到正午时分,朱雀大街上依然人声鼎沸,热闹万分。
晋阳军的辎重车被百姓围得水泄不通,每袋粮食卸下时都引发阵阵欢呼。白发苍苍的老妪捧着刚领到的麦粒喜极而泣,瘦骨嶙峋的孩童抱着热腾腾的饼子狼吞虎咽,连街角的乞丐都分到了裹着肉末的热粥。
在曾经的司徒府前,高欢正蹲在台阶上,给个缺门牙的老兵掰饼子。
“慢些吃,别噎着。”
他拍打着老人佝偻的背,动作熟稔:
“你是王罴的兵?”
老兵突然噎住,一时泪流满面。
高欢不等他回答,自顾自说道:
“王罴是位真豪杰,本王会命人以将军之礼厚葬。”
说着,他从腰间解下酒囊塞到老兵手里:
“这壶酒,就当是替他喝的。”
老兵捧着酒囊,突然伏地痛哭。周围的百姓渐渐安静下来,不知是谁先起的头,人群中陆续传出压抑的啜泣声。
高欢站起身,自言自语道:
“自古让人吃饱饭,都是个大问题啊。”
…………
当夜,长安城西市的醉仙楼破天荒点起了许久不曾挂起的红灯笼。
朱漆剥落的门楣下,酒楼主人指挥伙计们将地窖里珍藏多年的烧春一坛坛搬出。
这些陶坛上积着厚厚的尘灰,泥封处还残留着太平真君初年的朱砂印记。
“军爷们辛苦!”酒楼主人搓着手迎向列队经过的晋阳军,声音里带着多年练就的谄媚。
他佝偻着腰,枯瘦的手指不住地摩挲着酒坛上斑驳的泥封:
“这是小老儿珍藏的烧春,最是驱寒……”
话音未落,一只手按在了酒坛上。
一位年轻的兵士不知何时已站在阶前,他腰间悬着的军令牌随着动作轻晃,露出“行军法曹”四个阴刻小字。
“军令如山。”
年轻的兵士声音温和却不容置疑,他说话时,眉间那道新添的箭疤在灯火下若隐若现:
“高王有令,赈济期间严禁饮酒,还请老丈见谅。”
酒楼主人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坛身上的陈年污渍。
那名兵士轻轻移开酒坛,转而指向檐下那口冒着热气的大铁锅:
“您若想犒劳大军,不如帮百姓煮些热汤。”
他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小包盐巴,小心翼翼地倒进锅里。
老板怔怔看着这个不过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忽然发现他玄色战袍的肘部打着整齐的补丁,靴帮上还沾着未化的雪泥。
远处传来整齐的脚步声,一队晋阳军士卒正挨家挨户分发粮袋,领头的怀里还抱着个啼哭的婴孩。
那孩子裹着件明显大出许多的军袄,小脸脏兮兮的却已不再哭闹。队主身后,几个士兵正合力将一袋袋麦豆搬进一旁的破屋里。
“小老儿这就去备汤!”
老板扯开嗓子朝后院喊:
“把地窖里那些腊肉都取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