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在槊尖跳跃,如同一颗坠落的星辰。
“痛快!”王罴暴喝一声,拖着残破的身躯猛然前冲。他的动作已经不再灵活,却依然带着那股一往无前的气势。
高敖曹的长槊如蛟龙出海,带着刺耳的破空声直取王罴心窝。王罴不闪不避,铁棒抡圆了砸向高敖曹长槊!
就在双兵即将相撞的刹那,高敖曹手腕突然一旋。那必杀的槊尖微妙地偏开三寸,擦着王罴铁棒掠过。沉重的槊杆顺势压下,以千钧之势击打在王罴后颈。
王罴雄躯剧震,铁棒脱手砸进雪地。
他踉跄半步,却突然仰天大笑。笑声中,他口中鲜血大口吐出:
“壮哉!壮哉!”
言罢,他缓缓倾倒,被高敖曹轻轻放平在雪地上。那致命一刺快得连血珠都未溅出,唯有飘落的雪花渐渐覆上他犹带笑意的面容。
高敖曹单膝跪地,解下战袍盖住王罴遗体。
雪,又开始下了。
…………
远处,长安城门洞开,高欢并没有急着入城。
他站在城外的高坡上,望着那座曾经辉煌的城池,望着洞开的城门,忽然想起多年前在怀荒镇见过的场景:饥民们挤在官仓前,像待宰的牲畜般伸长脖子,等着施粥棚里那点能照见人影的稀汤。
“王上,”韩轨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元欣等人已经带着留守官员跪在城外了。”
高欢目光越过那些匍匐的锦缎官袍,落在城门阴影处几个探头探脑的孩童身上。那些小脸瘦得只剩一双眼睛,正贪婪地盯着晋阳军阵中飘起的炊烟。
孩子们褴褛的衣衫在寒风中飘荡,露出的手臂细如枯枝,却仍倔强地扒着城墙缝隙,仿佛那缕炊烟就是他们活下去的全部希望。
“传令。”高欢轻声道:
“让中军所有伙夫即刻支灶,就在这城门口,咱们把外城饥民赈了再入城。”
刘贵闻言一怔,随即恍然大悟地抚掌:
“王上所言极是!让长安百姓亲眼看着咱们……”
“不只是这样的,”
高欢打断他,神色看不出情绪:
“是真要让他们吃上口热食……”
说着,他随手解下腰间佩刀扔给亲卫:
“告诉城里百姓……”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提高:
“晋阳军来了,他们就能吃饱饭了!”
这句话像火星溅入干草堆。原本死寂的城垣突然骚动起来,无数蓬头垢面的脑袋从箭垛后探出。
有个总角小儿竟想要翻过女墙,被身后老妇死死拽住裤脚。
高欢已经大步走向城门,韩轨慌忙带着铁甲卫要跟上,却见他头也不回地摆手:
“都退后。”
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让身经百战的亲卫们齐刷刷顿住脚步,出于某种更深沉的、近乎本能的信从。
元欣正自跪得膝盖生疼,快坚持不下去的时候,突然听见周围此起彼伏的惊呼。
他偷眼望去,顿觉心中一震——那个传闻中三头六臂的贺六浑,那个刚驳了他面子理应是凶神恶煞的贺六浑,此刻竟独自站在洞开的城门中央,身后是浩浩荡荡的晋阳大军,身前是饿得眼睛发绿的长安百姓。
眉宇温和,丝毫没有他想象的那般枭雄所应具备的桀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