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人依然单手执缰,铁棒斜指,冲锋的姿态如同扑向猎物的黑熊。
“王上,”韩轨低声道,“要不要让敖曹带骑兵截住他们?”
高欢缓缓摇头:
“他们寻死之人罢了,何必再去折损将士。”
他声音很轻,却让周围将领心头一凛:
“放箭吧。”
令旗挥动,数千弓弩手沉默地列阵。箭镞在晨光中泛着冷光,如同死神睁开的眼睛。
第一波箭雨升空时,王罴正在高唱军歌。
那是他家乡霸城流传的老调,粗犷豪迈如北地狂风。
箭矢破空的尖啸压过了歌声,紧接着便是血肉被穿透的闷响。
“举盾!”王雄厉喝。
十余面残破的木盾刚刚举起,就被箭雨撕得粉碎。冲锋的队伍如同被镰刀划过的麦浪,瞬间倒下三分之一。
战马哀鸣着栽倒,将骑手甩出老远。一个年轻亲卫被三支箭同时贯穿胸膛,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被后续的马蹄踏进雪泥。
王罴的铁棒舞成一团,击落数支袭向面门的箭矢。
但更多的箭从他身边掠过,将身后的亲卫一个个射落马下。
他听见老张的惨叫——一支箭穿透了他的独眼,从后脑穿出。
“冲!不要停!”
王罴嘶哑怒吼。
第二波箭雨接踵而至。这次是抛射,箭矢如暴雨般从天而降,几乎没有躲避的空间。
王雄的战马首先中箭,那匹老马前蹄跪地,将主人重重摔在雪地里。王罴看见三支箭同时钉入王雄后背,溅起的血花在雪地上格外刺目。
“柱国!”王罴勒马回转。
“将军且行!”王雄满嘴是血,面上却尽是酣畅之色:
“大丈夫死于阵前,何其壮哉!”
一支流箭突然穿透王罴的左臂,带出一蓬血雾。
他闷哼一声,铁棒险些脱手。
环顾四周,原本的几十人只剩不到十骑还在跟随,每个人身上都插着箭矢,如同刺猬般可笑又可悲。
高欢在土坡上看着这一切,眉头微皱。
他看见王罴的队伍在漫天箭雨中如麦秆般倒下,原本雄壮的阵列已被削去十之八九。
残存的士卒个个浴血,却仍紧跟着那道铁塔般的身影向前冲锋。
那黑大汉左臂上赫然插着三支羽箭,箭杆随着他挥舞铁棒的动作剧烈颤动,鲜血顺着肌肉虬结的手臂蜿蜒而下,在雪地上拖出长长的红痕。
可即便如此,他仍在箭雨中踉跄着弯腰,用仅剩的右臂去拽那些倒下的同伴。
一个、两个……每拽起一个,就有新的箭矢钉在他背上。
那些被他拉起的伤兵很快又倒下,而王罴仍固执地重复着这个徒劳的动作,仿佛不知疼痛为何物。
高欢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不耐。
这场景勾起了他不太好的回忆——当年尔朱万仁也是这样,浑身插满箭矢仍死战不退。
可万仁是单骑冲阵,不曾让任何一位袍泽陪他赴死。
而这黑厮明知必死,却偏要拖着几十条性命同来。那些年轻的面孔本可以活着回家,娶妻生子,在田间地头讲述当年的战事……
高欢觉得不该这样。
箭雨更密了。王罴终于力竭跪地,却仍用铁棒支撑着不肯倒下。他身后最后三名亲兵扑上来用身体为他挡箭,很快变成三具插满箭矢的尸首。
高欢突然暴怒地挥手:
“停!”
战场骤然安静下来,只有寒风卷着血腥味掠过。
高欢望着那个跪在血泊中的身影,胸口剧烈起伏。
这不该是英雄的结局——不是这般拖着无辜者共赴黄泉的愚忠,不是用几十条性命换来的虚名。真正的豪杰,当知进退,懂取舍,明白什么比所谓的忠义更值得守护。
“敖曹。”高欢突然道:
“你去送他们一程。”
高敖曹一怔,旋即明白了高欢的意思。他郑重抱拳:
“末将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