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意来的兵士只剩下这些了。”王雄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王罴转身,看见百余名亲卫默默站在甬道中。这些汉子个个面黄肌瘦,破旧的皮甲上满是刀痕箭孔,却个个都腰杆挺直。
王罴的目光扫过这些人的脸——独眼的老张,脸上带着箭疤的小六子,总是偷偷省下口粮给伤兵的阿大……
都是跟随他多年的老兄弟。此刻他们眼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虔诚的决绝。
显然,这些人知道这个时候把他们集合到这里意味着什么。
“好!好!都是某家的好兄弟!”
王罴大笑一声,左手抓起靠在墙边的铁棒。
“听着!”他声如洪钟:
“某今日要出城,与贺六浑决一死战!”
城上一片死寂,只有北风卷着雪粒子,在垛口发出鬼哭般的呜咽。
“你们这个时候还愿意跟着我,我承你们的情!”
他声音陡然嘶哑:
“但某也非不识时务之人,此次有死无生,某不能带着你们送死。
待某出城后,尔等和剩下的那些人立刻开城投降!贺六浑不杀降卒,尔等还能回家种地,奉养父母!”
“将军!”
一个小卒突然跪地痛哭:
“我们愿随您死战!”
王罴大步上前,一把提起那小卒。
他古铜色的脸庞在晨光中如刀削斧刻:
“说甚糊涂话!”他厉声喝道:
“某这条命是宇文丞相给的,单论义气也该以死相报!但你阿母还在陇西等药钱!你跟着送死?让她白发人送黑发人么?!”
他猛地转身,铁棒横扫,将箭垛砸得碎石飞溅。
他眼中血丝暴突:
“记住!等某战死,你们立刻开城!”
说着,他手中铁棒转向晋阳大营方向,在雪地上划出深深沟壑:
“告诉贺六浑——王罴的兵,就算降了也不是孬种!”
“将军!”
那个叫小六子的突然扑了上来:
“让俺跟您去吧!俺……俺全家都死在饥荒里,就剩这把骨头了!俺活着也没什么意趣了!”
王罴浑身一震,心中不由长叹一声,这个少年以前还是他从死人堆里刨出来的,这些年战事纷扰,百姓十不存一。
像小六子这样的人,不知长安城中还有多少。
风雪突然狂暴起来。王罴抓起铁棒转身就走,声音混着冰碴砸在每个人脸上:
“贺六浑是难得的……难得的明主!尔等放心归降就是。”
迈出几步又突然停住,头也不回地抛来句话:
“有机会记得给小六子说房娘子。”
城门铰链发出刺耳的呻吟,两扇包铁巨门缓缓洞开。风雪立刻倒灌进来,扑在王罴身上。
王罴浑然不觉,翻身上马,大宛黑驹不安地刨着前蹄。
但还是有几十名亲卫沉默地跟上,马蹄声在空荡的城门洞中不住回响。
王罴最后望了一眼长安城。
晨光中,这座他守护多时的城池显得如此脆弱,灰蒙蒙的城墙像垂死老者的脸。
王罴喉结滚动,将一声叹息咽回肚里。他猛地一夹马腹:
“走!”
几十骑如离弦之箭冲出城门,马蹄掀起漫天雪雾。在他们身后,沉重的城门缓缓闭合,将长安城与这群赴死者永远隔开。
高欢站在土坡上,望着远处那支渺小的骑队。
那点人马在雪原上如蝼蚁般微不足道,却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冲向数万大军的营垒。
“是王罴。”
高敖曹眯起眼睛:
“那黑厮当真不要命了。”
高欢沉默不语。晨光中,他能清晰看见王罴的动作,那个塌陷的右肩显然已经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