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您该包扎伤口了。”亲兵捧着干净的布条,小声提醒。
王罴摆摆手,目光仍紧盯着城外敌军大营的方向:
“王柱国呢?”
“柱国大将军在西门巡视防务。”
王罴点点头,突然感到一阵眩晕。他扶住城墙,才发现自己失血过多。
亲兵连忙上前搀扶,却被他一把推开:
“我没事!去,告诉王柱国,今晚加强西门防守,贺六浑那厮诡计多端,说不定会声东击西。”
亲兵领命而去,王罴独自站在城头,望着远处敌军大营中升起的炊烟。忽然想起多年前第一次见到宇文泰时的情景,那时他还是个无名小卒,而宇文泰已是威震关中的大将。如今宇文泰被擒,长安危在旦夕,他却依然坚守在这座孤城。
世事之难料,概莫如是。
“将军!”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他的思绪。王雄满脸尘土,铠甲上沾满血迹,快步走来:
“士卒们士气低迷,城垛后有人......有人聚众私议……”
王罴正用粗布擦拭铁棒,闻言手上动作一顿,他缓缓抬头,虎目中迸出骇人精光:
“议论什么?”
王雄犹豫了一下,低声道:
“议论贺六浑乃仁义之师,说他素来不杀降卒,善待百姓……”
王罴心中微叹,但仍开口:
“高欢那厮假仁假义!素来喜欢以仁义自居!
可他这仁义之名,确是能骗到些无知愚人!”
王雄沉默片刻,轻声道:
“城中粮草也是只够两月之用,若高欢围而不攻……”
“那就战至最后一兵一卒!马吃完了吃鼠!鼠尽则烹革甲!”王罴打断他:
“昔日大丞相待我等恩重如山,如今他身陷囹圄,我等岂能背弃他的托付?”
王雄见王罴言语肯定,心中的动摇渐渐平息。他挺直腰杆,郑重地点了点头:
“你的心意我已明白,你都能如此,我又岂能惧死!纵使刀斧加身,烈火焚城,绝不背弃丞相托付!”
…………
夜幕降临,长安城陷入一片死寂。城外,高欢大营中却灯火通明。
“报——!”
斥候疾奔入帐,单膝跪地:
“彭将军攻城受挫!东门箭楼久攻不下,人数折损不少!”
高欢放下手中竹简,眉头微皱:
“细说。”
高欢声音平静,却让侍立两侧的亲卫不自觉地绷直了脊背。
斥候喉结滚动:
“那王罴赤膊上阵,亲守东门箭楼。我军云梯三次搭上城头,都被他带人用铁棒砸断。彭将军派精锐甲士强攻,却见那厮……”
他忽然打了个寒颤:
“那厮竟单手拽住攀城索,生生将三名甲士拽上城垛,当众摔成了肉泥!”
高欢神色微动:
“据咱们之前的消息,赵贵、达奚武这些人早早便已弃城西逃,如今城中不过王雄、王罴两个莽夫,也能遏住彭乐锋芒?”
韩轨捋着胡须沉吟:
“那王罴早年随贺拔岳征战,末将曾与之交手。此人力能扛鼎,确实颇有几分勇力……”
话音未落,帐外突然传来阵喧哗。亲卫掀帘查看,霎时僵在原地——月光下,十几个血肉模糊的躯体正被抬过。
帐中一时静默,唯有炭火噼啪作响。
众将目光游移,竟一时无人接这话头。良久,侍立左侧的高敖曹突然冷哼一声,铁甲铮然作响:
“不过是匹夫之勇罢了,”他抱拳出列:
“明日我率本部兵马前去将彭乐替回来,我亲自去会会那黑厮。”
高欢目光在高敖曹身上停留片刻,缓缓点头:
“敖曹勇冠三军,由你出战,确是最佳人选。”
他顿了顿,又道:
“亲冒矢石而不退,血染征袍而不惧。这般人物,堪称一员猛将,只可惜明珠暗投啊。”
说着,他又看向高敖曹:
“若是有余力,敖曹可留此人一命,古之恶来,若是死于阵上,确实有些可惜了。”
高敖曹哈哈一笑:“王上放心!”
刘贵闻言也是轻抚长须:
“王上爱才之心令人感佩。不过那王罴愚忠宇文氏,今日观其布防,竟将老弱安置在内城,精兵尽遣城墙。这般用兵,倒有几分古名将之风。”他顿了顿,意味深长道:
“这等人只怕顽固的很呐!”
高欢沉吟片刻:
“明日攻城,除高敖曹部正面强攻外,再遣轻骑绕城喊话——”
他顿了顿,继续道:
“凡弃械出降者,一律免死。”
刘贵眼中精光一闪:
“要不咱们放开一门?”
高欢微微一笑:
“也好,长安军民久困城中,粮草将尽,人心惶惶。此时施以仁义,必能瓦解其斗志。兵法云,攻城为下,攻心为上。”
众将闻言,纷纷抱拳称是。
韩轨笑道:
“长安那些饿得眼睛发绿的穷军汉要是知道,降了不仅能活命,还能领三斗麦粟,怕是要连夜把王罴那黑厮捆成粽子献来!”
高敖曹像是在说一件理所应当之事:
“何须他们动手?等破了城,我自把他逮过来就是。”
高欢却神色淡淡,抬手止住众人喧哗。
他望向长安,目光中已无半分犹疑,只有胜券在握的从容。
这座城,早就已经是囊中之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