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要考虑的，不过是破城的方式罢了。
强攻虽能速胜，却难免损兵折将；而缓缓图之，不仅能减少伤亡，更能为日后治理关中收拢人心。
这就是苏绰之前说过的，攻吐谷浑缓不得，攻长安急不得的道理了。
…………
翌日黎明，东方刚泛起鱼肚白，长安城头的守军就被一阵轰鸣惊醒。
那声音初时如闷雷滚动，渐渐化作千万面战鼓齐鸣。老卒张五一个激灵爬起身，却见渭水北岸的晨雾中，无数玄色旌旗正如林海般漫过地平线。
高敖曹亲率渤海精锐列阵城下，远远望去，端的是玄甲映日，杀气冲霄。
高敖曹麾下皆是出身河北的百战之士，这支劲旅的兵源说来颇有渊源——当年苏绰一番言语说得破六韩拔陵放弃六镇径入河北，扰的河北大乱。
但阴差阳错之下，反倒让河北之地成为了天下数一数二的优质兵源地。
这些燕赵男儿自幼习武，骨子里流淌着慷慨悲歌的血性，经年累月的战事更将他们磨砺成了真正的虎狼之师。
此刻他们沉默地伫立在寒风中，那种压抑的肃杀之气，竟让城头守军手中的角弓都微微颤抖起来。
不同于彭乐部的试探性进攻，高敖曹一上来就摆出了决战的架势。
“王罴何在！”
高敖曹单骑出阵，声若惊雷炸响。他金甲耀目，红缨猎猎，丈八长槊斜指城头：
“素闻尔号‘熊罴’，可敢出城与某决死？！”
城头守军尽皆变色，高敖曹的威名他们是听过的，今日一见，果真有猛虎啸谷，蛟龙出海之势！
王雄急步上前，甲叶铮鸣：
“王将军三思！此乃贺六浑帐下第一猛将高敖曹！昔年在信都，此人独骑冲阵，连破七重防线；当时洛阳之战，更是一人力斩尔朱兆麾下十三员骁将！王上曾言，此獠有万夫不当之勇，咱不必与他争一时长短！”
“哈哈哈！正是这等万夫不当之勇才痛快！”
王罴蓦地大笑几声，他大手猛地一扯，“嗤啦”一声，那件早已染透血污、残破不堪的战袍应声撕裂，被他狠狠掷于脚下。
虬结如铁、筋肉盘虬的臂膀与胸膛彻底暴露在凛冽的晨光之中，上面纵横交错的伤疤，有刀痕，有箭创，深者如沟壑，浅者似蛇纹，在微曦映照下闪烁着古铜色的光泽，狰狞如远古图腾。
一股浓烈的、混合着汗血与硝烟的气息瞬间弥漫开来。
他虎目精光暴射，直刺城外那金甲耀目的身影，虬髯戟张如钢针倒竖，豪气直冲霄汉：
“柱国多虑了！某家这铁棒饥渴多日，正愁寻不到够分量的对手开锋！
您方才也说了，那高敖曹是条响当当的好汉，天下少有的豪杰！既是堂堂正正叫阵，想来不屑于使那些下三滥的阴谋诡计！我等困守孤城，左右也是闲着骨头生锈，不如趁此良机，活动活动筋骨！”
他猛地深吸一口气，胸膛如风箱般剧烈起伏，声浪滚滚，竟压过了城下数千敌军隐隐的鼓噪：
“某今日倒要亲自试试斤两，看是他高敖曹那杆丈八点钢槊利，还是老子手中这百炼镔铁棒更硬！”说着，他上前几步：
“高敖曹！”
他声如裂帛，炸响城头：
“尔既来送死，某便成全尔！传某将令，”他铁臂高擎，棒指苍穹，吼声震得城楼旌旗猎猎作响，“开城门！”
“将军！万万不可！”
左右亲卫肝胆俱裂，齐刷刷跪倒一片，死死抱住他的腿甲：
“高敖曹骁勇冠绝三军，万夫莫敌！此乃诱敌之计啊将军！”
“聒噪！”王罴怒目圆睁，须发皆张，猛地一脚踹在身边半人高的箭垛上！只听“轰隆”一声闷响，那坚固的箭垛竟被踹得碎石崩飞！
手中那根碗口粗、黑沉沉的镔铁棒顺势横扫而出，“锵——！”一声刺耳锐鸣，棒头在坚硬的城砖上拖曳出一溜耀眼的、灼热的火星，青烟骤起，砖屑纷飞！这骇人的威势，登时骇得劝阻的亲兵们噤若寒蝉，踉跄后退。
王罴立于破损的箭垛旁，铁棒遥指城外那严整的玄甲军阵，一字一顿：
“尔等都给老子听真了！今日，某王罴便要在这长安城下，叫普天下的英雄狗熊都睁大眼睛看清楚！”
他顿了顿，积蓄着足以开山裂石的力量，大吼出声：
“纵是龙潭虎穴，刀山火海，也休想挡得住老子这——横扫千军的铁棒！”
“吱嘎嘎——轰！”
沉重的城门铰链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两扇包铁巨门终于轰然洞开！
尘土飞扬间，一骑如黑色闪电般狂飙而出！王罴身无片甲，赤裸着伤痕累累的上身，跨下那匹久经沙场的大宛黑驹四蹄翻腾，鬃毛怒张，载着他这尊黑煞神，挟着一股摧城拔岳、玉石俱焚的惨烈气势，直扑那蓄势待发的敌阵！
真如困锁已久的洪荒巨熊挣脱牢笼，又似九幽深渊冲出的魔神降世，其势之狂猛，竟让城外数千精锐铁骑的阵列都为之一窒！
两军阵前，死寂一片，唯有战旗猎猎，战马不安地打着响鼻。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聚焦在阵中那两尊即将碰撞的杀神身上。
但见：
东边这位，金盔金甲，红缨如火，坐下赤炭龙驹神骏非凡，喷鼻如雷。掌中一杆丈八点钢槊，槊刃寒光流转，冷气森森，槊杆粗如儿臂，日光下反射着刺目的辉光。正是威震河朔、号称当世项羽的高敖曹！他横槊立马，气定神闲，目光如电，锁定着冲来的对手，嘴角噙着一丝傲然与兴奋。
西边这位，铁塔般的身躯赤膊坦露，古铜色的肌肤下筋肉虬结如龙蛇盘绕，旧伤新创更添凶悍。
手中一条碗口粗的镔铁浑棒，通体乌黑，非金非木，棒头隐现暗红血斑，不知饱饮了多少豪杰鲜血。跨下大宛黑驹亦非凡品，四蹄踏地如擂鼓，鼻息喷吐着白雾。正是以勇力著称、悍不畏死的王罴！他双目赤红，战意沸腾。
“高敖曹！来！”
王罴率先怒吼，声震四野，如同平地惊雷！他双臂筋肉坟起如丘，将全身气力灌注于铁棒之中，那几十斤重的凶器竟被他单手抡起，带起一阵恶风，以开天辟地之势，朝着高敖曹当头便是一记“泰山压顶”！棒影如山，笼罩四方，仿佛要将对手连人带马砸入尘埃！
“来得好！”
高敖曹眼中精光暴涨，非但不惧，反而激起了滔天战意！他吐气开声，丹田之气贯注双臂，那杆沉重的长槊如同活了过来，发出一声清越龙吟！
只见他双臂一抖，槊尖挽起斗大的圆圈，虚影重重，竟不硬接那势大力沉的一棒，而是使了个巧劲，槊杆如灵蛇般斜斜一拨一带，正是槊法中极高明的“卸”字诀！
“铛——啷——！！！”
一声震耳欲聋、穿金裂石般的巨响猛然炸开！
槊棒相交之处，爆出大蓬刺眼的火星，如同烟花般四散飞溅！巨大的撞击力让两人身体同时剧震，胯下神驹也各自嘶鸣着后退半步！
王罴只觉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顺着铁棒传来，震得他双臂隐隐发麻，心中暗凛：
“好大的膂力！”
高敖曹亦是虎口微热，暗自惊叹：
“这大黑牛儿倒当真是有几分气力！”
两马交错而过，各自冲出十余步，旋即各自勒转马头。
高敖曹心中有数，此时已不再试探，眼中厉色一闪，坐骑长嘶一声，四蹄撒开，再次冲锋！
这一次，他槊出如龙！那杆长槊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化作一条择人而噬的蛟龙！
或刺，或挑，或扫，或砸，槊影重重，快如疾风骤雨，刁钻毒辣，专攻王罴周身要害！点点寒星，笼罩王罴头、颈、胸、腹，每一击都蕴含着开碑裂石的恐怖力量，更带着精妙绝伦的招数变化，令人眼花缭乱，防不胜防！
“来得好！痛快！”
王罴虽惊不乱，反而被激发出了更凶悍的野性！
他深知招式精妙远逊对方，索性摒弃所有花巧，将一身蛮力与悍勇发挥到极致！手中镔铁棒舞动如风，不再追求格挡每一槊，而是以攻对攻，以命搏命！铁棒化作一片乌沉沉的狂澜，带着“呜呜”的恐怖破空声，横扫千军！
你刺我咽喉？我便砸你马头！你挑我心口？我便扫你腰肋！
完全是一副同归于尽的拼命打法！那沉重的铁棒在他手中轻若无物，每一次挥舞都卷起狂飙，逼得高敖曹那精妙绝伦的槊法也不得不分出大半心神来闪避格挡那足以砸碎一切的恐怖力量。
一时间，槊影如金龙狂舞，棒风似黑蛇翻腾，金铁交鸣之声连绵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