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押解队伍沿着汾水河谷缓缓前行,马蹄踏碎薄冰的声响在寂静的雪原上格外清脆。
雪粒子簌簌地敲打着马车,宇文泰端坐车中,透过栅栏缝隙望着外面白茫茫的天地。
“高王怎这么快!”
高敖曹声音混着呼出的白气从车外传来:
“看这情形,王思政不会已经是把城给献了吧!”
“难说!我们还没赶到玉璧,这城上就尽是高王旗帜了。八成是王思政见事有不协,赶着把城献了!”
一直在高敖曹军中做参军的司马子如啧啧两声,继续道:
“那王思政倒是个识时务的,他若是一开始直接献城,顶多也就是另一个韦孝宽,做个夏州刺史罢了。
可他撑到现在,那可就不得了了,说不定高王还要以方面托付哩!这就是老王的聪明之处啦!”
高敖曹闻言嗤笑一声:
“我不知道这些弯弯绕绕,可他王思政若是就此献城,我可得让高王当心此人!”
马车里,宇文泰听到这些话默默将冻得发青的手指往羊皮袄里缩了缩。这件袄子散发着霉味和血腥气,与他从前那件白狐裘有着天壤之别。
不过一朝沦为阶下囚,这高敖曹又素来和武川众人不对付,能给件羊皮袄子御寒。已经是高将军格外开恩了。
远处,玉璧城的轮廓在飞雪中若隐若现。
城头上黑压压的晋阳军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而更近处,一队队百姓正推着独轮车往城里运送粮草。他们看见马车经过时,纷纷停下脚步指指点点。
“这些都是附近州县的百姓?”宇文泰哑着嗓子问道。
司马子如诧异地看了车内一眼,这人一路上都没说过话,怎么突然开尊口了?
“是玉璧城周边的农户。王上——”司马子如顿了顿,改口道:
“高王下令开仓放粮,这些人都是来领救济的。”
宇文泰的神色凝滞了一瞬。
他看见一个白发老妪抱着孙儿站在路旁,孩子手里攥着半块黄澄澄的粟米饼,正睁着乌溜溜的眼睛好奇地望向马车。
老妇人粗糙的手掌轻抚孙儿的头顶,浑浊的眼中带着几分安宁。
马车徐徐接近玉璧,城池的阴影笼罩下来。宇文泰仰头望去,城墙上有些缺口还未来得及修补,焦黑的痕迹无声诉说着这里曾经发生过的惨烈战斗。
宇文泰望着城门处熙攘的人群,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城门处进进出出的除了晋阳军士,还有许多背着药箱的郎中和平民装束的壮年男子。
“他们在做什么?”
司马子如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当即心中便已了然:
“哦,这些想来是高王征调的医者,来救治城内伤兵的。那些百姓也应当是自愿来帮忙修筑城防的,以我们军中往常惯例每人能领三升麦子。”
宇文泰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
“你们以往都是这般行事的吗?”
高敖曹冷哼一声,眼中尽是讥诮:
“若依你们的做派,只怕敌军伤兵死便死了,想来是不舍得耗费医药的吧!”
宇文泰默然无语,他想起自己当年刚入关中时,部下们纵马劫掠,火光映红了半边天空。
那时他站在被征服的城中,看着冲天火光中奔逃的百姓,心中豪情万丈,只有征服的快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