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谥‘节毅’吧!”
高欢连连点头:
“就依令绰之言!”
说着,他突然翻身下马,在众将惊愕的目光中,缓步走向城门。
“王上!”
窦泰急忙跟上:
“小心为上!”
高欢恍若未闻,径直走到城门前。
他伸手抚过斑驳的城门,上面密密麻麻的箭痕刀疤,记录着这么多天的血战。
“入城。”
他轻声道,随即又提高声音:
“传我军令,玉璧守军皆忠勇之士,入城后我军自有封赏,不得劫掠,不得扰民!违者——”
大夏龙雀铿然出鞘,寒光映雪:
“斩!”
玉璧城门大开。
雷五安站在洞开的城门前,手中捧着王思政的佩剑。他身后,玉璧剩余的残军列队而立,人人面黄肌瘦。
“罪将雷五安,率玉璧残部向高王请降!”
雷五安单膝跪地,将佩剑高举过头。他声音嘶哑,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高欢勒住战马,目光扫过这群伤痕累累的战士。
“将军请起。”
他翻身下马,亲手扶起雷五安。
雷五安抬头,正对上高欢的目光。
他本以为会看到胜利者的骄矜,却发现自己根本看不透对方眼睛中包含的情绪。
如渊如岳,雷五安第一次对一个人产生了这种感觉。
“带我去看看你们的伤兵营。”高欢缓声道。
等踏入那座临时搭建的伤兵营,浓重的腐臭扑面而来。草垫上躺着的士兵大多伤口溃烂,有人正用牙齿撕扯布条包扎断臂。角落里,一个少年兵蜷缩着,怀里紧抱半块发霉的麸饼。
高欢蹲下身,少年惊恐地往后缩,却被他轻轻按住肩膀。
“多大了?”高欢问。
“十……十四。”少年声音细如蚊蚋。
高欢从腰间取下自己的水囊,递到少年干裂的唇边。清水顺着下巴流下,在脏污的衣襟上冲出几道痕迹。
“传军医。”高欢起身:
“往这里多运些药材,务必将这些伤兵救回来!”
…………
当夜,玉璧城头燃起万千火把,将残破的城墙映照得如同白昼。高欢站在王思政自刎的城垛前,指尖轻抚砖石上未干的血迹,久久不语。
城楼下,衣衫褴褛的百姓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
火把的光晕里,独臂老卒拄着削尖的木棍,伤痕累累的手掌紧握着孙儿枯瘦的腕子;怀抱婴孩的妇人将半块麸饼藏在衣襟里,干瘪的乳房早已挤不出一滴乳汁;更多的是一张张青黄交错的少年面孔——那些本该在田间嬉戏的孩童,但眼中却都是与年龄不符的沧桑。
“诸位!”
高欢解下玄色大氅,露出内里朴素的葛布衣衫,朗声道:
“这些年战祸连绵,让三晋百姓颠沛流离,我心中实愧!”
说着他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深深一揖。玄甲亲卫们见状,齐刷刷单膝跪地,铁甲碰撞声锵然滚过城垣。
高欢直起身:
“自今日起,玉璧及周边三州免赋两年!伤者给医药,死者予棺椁,鳏寡孤独皆有所养!”
他转身对苏绰高声道:
“令绰,即刻传令晋阳,调两万石粮秣来此。”
人群中的老妇人突然跪倒,额头重重磕在地上。这动作引得人群一阵躁动,有个总角女娃却愣愣站着,天真发问:
“阿母,这个俊俏郎君是王将军找来的救兵吗?”
苏绰望着这一幕,调侃道:
“王上这般花钱如流水,倒让下官这个家宰为难了。”
“令绰莫怪。”高欢赧然一笑:
“知道令绰经营有道,不知道今年河南河北的粮仓可还充实?”
苏绰拱手笑道:
“王上且放心!今年河南河北二地丰收,太仓之麦豆陈陈相因。莫说两万石,就是五万石,下官也能即刻调来。”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只是朝中恐有人非议……”
高欢目光骤然转冷,声音却依然温和:
“哪个有异议,就让他自来此处与孤分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