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欢接过亲兵递来的皮囊:
“水位多少了?”
“已快涨到岸边了。”苏绰手冻得青紫,却还捧着量杆:
“估计再有两刻钟就能漫过去。”
远处传来令人牙酸的“吱嘎”声。高欢循声望去,只见河心处有道裂痕正蛛网般蔓延。被截流的汾水在冰层下咆哮,不时顶起大块浮冰,俨然是头急于破笼而出的困兽。
“王上!”一个身影从林间钻出:
“弟兄们已摸到蛮子粮仓边上,就等水闸开了!”
高欢眯眼望向下游,右手高高举起又猛然挥下:
“放水!”
随着他一声令下,十余名壮汉同时挥斧,粗如人腰的原木绳索应声而断。
“咔嚓!”
被积蓄多时的汾水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裹挟着碎冰的洪流如千军万马奔腾而下。
月光下,泛着幽蓝寒光的冰水混合着上游冲下的浮冰,在河道中掀起丈余高的浪头。岸边未及撤离的晋阳士兵甚至能听见冰层断裂时发出的刺耳呻吟。
等第一波洪水扑向吐谷浑大营,翟潘密正深陷梦境。
他梦见自己站在长安城头的积雪上,脚下是一眼望不到头的晋阳军俘虏,慕容夸吕正站在他身旁表彰他的武功。
梦境如此真实,连庆功宴上马奶酒的酸涩都萦绕在舌尖。
“将、将军!”亲兵撞翻帐前火盆闯进来:
“大水!汾水决堤了!”
翟潘密在床榻上猛地弹起,正欲训斥对方一番,猛然发觉冰冷的河水已经漫过床沿。
他赤脚跳进水中,刺骨的寒意如千万根钢针扎进脚底。
他踉跄着抓住帐柱,看见整座大营正在倾斜——固定帐篷的绳索一根接一根崩断。
战马在厩里人立而起,发出濒死的嘶鸣。一匹白驹被洪水冲得横撞过来,马鞍上挂着的六颗人头与翟潘密擦面而过。
帐外传来此起彼伏的惨叫。
掀开帐帘的瞬间,月光下的一幕让他血液凝固——整个河滩已化作翻滚的冰湖,上游冲下的浮冰如刀轮旋转,将试图泅渡的士兵切得血肉模糊。
“结阵!结阵!”翟潘密拔出金刀狂吼。回应他的却是冰层断裂的轰鸣。
丈高的浪头拍来,将整座箭楼连根拔起。有个弓箭手被碎冰削去半边脑袋,血浆在洪水中绽开,转眼就被冲散成淡粉色。
“上马!都给老子上马啊!”翟潘密声嘶力竭地吼叫,但慌乱中铠甲一时都有些穿不上,歪歪斜斜地挂在身上。
他踹开抱着他大腿求救的亲兵,转头看见那个年轻人被一块门板大的浮冰当头砸中,鲜血瞬间染红了周围三尺水面。
但就是在这种情况下,东面突然爆发出耀眼的火光,是粮草和辎重大营!
火光中冲出无数玄甲骑兵,为首的彭乐手持长槊,大吼冲来:
“贼蛮子!尔等还敢乱吠么?”
这声怒吼像是连洪水轰鸣都压了下去:
“翟潘密阿爷在此!还不赶紧授首!”
翟潘密刚爬上亲兵牵来的青海骢,战马却突然人立而起。
西面晨光中,高欢的玄色大纛缓缓逼近,旗下铁骑如墙推进,长矛组成的钢铁丛林反射着冰冷寒光。
屠杀在冰火交织中展开。
吐谷浑士兵厚重的羊皮甲吸水后沉如铅块,有人拼命割开皮甲,却被激流卷入冰层之下。
河滩低洼处形成巨大漩涡,将数十名抱团取暖的士兵连人带马吞没。有个少年死死抱住浮木,却在即将触岸时被晋阳军的弩箭钉穿咽喉。
辕门处,慕容纥提浑浊的双眼映照着这场浩劫。
翟潘密的铠甲与一般兵士自不相同,穿在身上十分华丽,因此刚一出现便暴露了位置。
晋阳军的弓手们早已蓄势待发,刹那间箭雨攒射,直逼这位吐谷浑悍将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