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欢眯起眼睛,透过逐渐消散的雾气,凝视着远处那座矗立在汾水之畔还未建成的坚城——玉璧。
“王上,”跟在身后的窦泰刚要开口,就被高欢抬手制止。
“你看那边。”高欢突然指向玉璧城西侧,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兴奋。
苏绰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只见城西的角楼上旌旗稀疏,巡逻的士兵三三两两,与东门森严的守备形成鲜明对比。
“王思政把主力调去东边了。”高欢嘴角微微上扬:
“看来韩子雄的佯攻奏效了。”
山风突然变得猛烈,吹散了山间雾气。阳光穿透云层,洒在玉璧城斑驳的城墙上。
这些众人看得更清楚了——城东的垛口后密密麻麻站满了弓箭手,床弩的绞盘在阳光下闪着冷光;而城西的防御工事明显简陋许多,甚至连护城河都有一段淤塞不通。
“天赐良机啊!”彭乐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高欢身后,粗犷的声音里满是兴奋:
“王上,给我三千精兵,大军只要能掩护我们冲上台地,我保证一个时辰内拿下西门!“
高欢没有立即回答。他转身望向身后众将,窦泰眉头紧锁,尉景若有所思,陈霸先则目光灼灼地盯着远处的城池。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战意,却又各怀心思。
“彭将军勇猛可嘉。”高欢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如同深潭:
“但此时还不是时候。”
彭乐瞪大了眼睛,面上满是不解:
“王上!西门守备空虚,正是强攻良机!若等王思政反应过来调兵回防,岂不是坐失良机?”
高欢缓步走到一块突出的岩石上,俯视众将,目光如炬:“诸位可曾想过,为何王思政会如此轻易地露出破绽?“
这个问题如同一盆冷水,浇灭了众将的躁动。窦泰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王上的意思是……这是陷阱?”
“未必是陷阱,但必有后手。”高欢从怀中取出一张地图,在岩石上摊开:
“王思政善守,岂会不知东西防守失衡的危险?他敢这么做,定是有所倚仗。”
苏绰凑近地图:“幸好此城还未完全建成,不然单单这峨眉台地,我们就不好上!不过这般看来,这西边的破绽确实有些蹊跷。”
高欢赞许地看了苏绰一眼,手指在地图上划出一个半圆:
“古语云围三阙一,咱们先猛攻东、南、北三门,独留西门不攻。王思政见西门无碍,必会将老弱残兵调往其他三门,届时……”
“届时西门看似无备,实则更虚!”陈霸先恍然大悟。
彭乐仍不服气,粗声粗气道:
“王上,何必如此麻烦?就算有伏兵,我彭乐也能杀他个七进七出!”
高欢大笑,拍了拍彭乐的肩膀:
“彭将军勇冠三军,本王岂会不知?但此战关系全局,不可逞一时之勇。”
他收起笑容,语气转为严肃:
“传令下去:窦泰率五千精兵佯攻台地东部,尉景领三千步卒虚张声势于北侧,彭乐——”
彭乐挺直了腰板,眼中重新燃起战意。
“你带两千骑兵在南侧缓坡外来回奔驰,扬起尘土,做出大军压境之势。”高欢顿了顿:
“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真的攻城!”
众将虽然仍有不解,但看到高欢坚定的眼神,纷纷抱拳领命。
就在此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山间的宁静。一名斥候飞驰而至,滚鞍下马时差点摔倒,显然已经奔驰多时。
“报——!”斥候单膝跪地,声音嘶哑:
“吐谷浑前锋翟潘密率五千轻骑一路奔驰,沿途不顾哨卡,直奔峨眉台地而来!”
这个消息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千层浪。众将面面相觑,连一向沉稳的苏绰都变了脸色。
高欢却出奇地平静。他扶起斥候,递上自己的水囊:“辛苦了,慢慢说。”
斥候感激地接过水囊,大口灌了几下,继续道:
“禀王上,”斥候抹了把嘴,声音仍带着颤:
“那翟潘密当真猖狂至极!他命人在马鞍两侧各挂三颗流民首级,说是要凑足六阳魁首之数。沿途每过一村必纵火焚屋,还让俘虏跪在道旁高喊‘贺六浑命不久矣’……”斥候说到这里突然噤声,偷眼瞥向高欢。
彭乐再也按捺不住,一把揪住斥候的衣领:“这群青海蛮子安敢如此猖狂!”他额角青筋暴起:
“王上!末将请率三千铁骑,定叫那翟潘密有来无回!”
高欢示意彭乐松手,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翟潘密现在何处?”
“据探马回报,正在汾水北岸的柳林休整。”斥候咽了口唾沫,压低声音道:
“他们似乎不知道我军主力已至霍山,营中既无哨塔也不设拒马,俨然是觉得我军和王思政还在勉强相持。”
山间的风突然停了,四周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高欢背对众将,望向玉璧城方向,久久不语。众将屏息等待,山间偶尔几声鸟鸣打破沉默。
“传令斛律金。”高欢突然开口:
“放弃原定任务,全军偃旗息鼓,秘密回撤。”
苏绰闻言大惊:
“王上!斛律将军奉命牵制吐谷浑主力,若此时回撤,慕容夸吕的三万铁骑将长驱直入啊!”
高欢转身,嘴角挂着一丝笑意:
“我就是要让慕容夸吕长驱直入。”
他走到沙盘前,手指在代表斛律金部的红色小旗上轻轻一推:
“翟潘密轻骑冒进,慕容夸吕的主力却仍在百里外逡巡不前,这说明什么?”
陈霸先眼中精光一闪:
“吐谷浑内部生了龃龉?”
“不错。”高欢赞许地点头:
“听闻上月十五,翟潘密的亲卫在伏俟城当街斩杀慕容氏十二名武士,就为争夺青海湖畔的三块冬牧场。”
苏绰闻言立即趋前两步,指向舆图上被特意标注的几处要冲:
“据龙雀司密报,翟潘密本是羌人部落首领,家中本有妻室,可当年被慕容夸吕女儿相中,恃武力强纳为婿。”
他忽然压低声音:
“以往有次冬至大祭,这位“驸马爷”还曾当众论说此事,引以为恨。这二人,貌合神离啊!
而且,吐谷浑大军开拔之前,翟潘密私自调走了慕容夸吕亲卫附离(B?ri,狼卫)……”
帐中诸将闻言俱是一震,高欢冷笑一声,指尖划过沙盘上犬牙交错的标记:
“那亲卫附离是慕容夸吕贴身护卫,翟潘密此举,无异于斩断可汗耳目。”
他突然将代表吐谷浑主力的青色小旗拦腰折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