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中,传令兵骑上快马,向各个部落飞驰而去。慕容夸吕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心中默默计算着时间。
他心中清楚,这次出兵既不能太早,也不能太迟,最好是等到贺六浑的主力与宇文黑獭正面交锋,杀得难解难分时,吐谷浑铁骑再从侧翼突袭,这便是最理想的方式了。
“乞伏触,你说……”可汗忽然转身问道,声音里罕见地带着一丝疲惫:
“我们这些草原上的狼,什么时候才能不再被中原的虎狐之争牵连呢?”
这位吐谷浑大相整理羊皮地图的手突然顿住,粗粝的指腹按在代表长安的墨点上。帐外不时传来狼群的呜咽声,他沉默良久,轻声道:
“等可汗成为那只虎的时候。”
慕容夸吕愣了一下,随即大笑起来:
“好!说得好!”
他猛地一拍案几:
“那便让中原的虎狐们都看看,青海的苍狼是如何捕猎的!”
…………
宇文泰站在城楼上,望向东方天际那一线鱼肚白,心中无比忐忑。
自高欢大军压境以来,他已有差不多一个月不曾安睡过,眼下的青黑格外显眼。
“王上,时辰还早,您可以再休息会儿。”
一位侍女低声劝道。
宇文泰恍若未闻,目光仍死死盯着远方。
“报——!”
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清晨的宁静。一名传令兵飞驰入城,马背上插着吐谷浑特有的青色狼旗。宇文泰心头猛地一跳,身子不由自主地前倾。
“王上!吐谷浑可汗亲率三万步骑,前锋已至安定郡!”
宇文泰的瞳孔骤然收缩,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三步并作两步冲下城楼,一把夺过军报,双手微微颤抖。
“好!好!”他连声道,声音嘶哑:
“慕容夸吕果然没有让孤失望!”
军报上墨迹淋漓,详细记载了吐谷浑大军的阵容:
三万步兵、骑,皆是青海湖畔最勇猛的战士,胯下青海骢日行百里,来去如风。这也是为什么对方前锋的行军速度会这般快,短短月余就能赶到安定郡的原因。
而且,今次来援的领军大将翟潘密更是号称吐谷浑第一勇士,曾单枪匹马斩杀七名柔然悍将。
宇文泰的嘴角不受控制地上扬,多日来的阴霾一扫而空。他仿佛已经看到高欢的大军在这支生力军的冲击下溃不成军的场景。
“传令下去,全军备战!”他猛地转身,眼中精光暴射:
“孤要亲自迎接慕容可汗!”
…………
数日后,长安城外。
几千先锋已经率先赶到长安,当先一骑摘下覆着的铁面,露出一张刚毅面孔:
“末将翟潘密,奉可汗之命先行抵达!”他在马上抱拳,呼出的白气在寒风中迅速消散。
宇文泰的目光越过他,看向后方绵延不绝的队伍。那些吐谷浑骑兵虽然满面风霜,眼中却燃烧着战意。他们马鞍旁挂着的箭囊鼓鼓囊囊,腰间的弯刀在雪光中泛着冷冽的寒芒。
“可汗何在?”宇文泰问道。
“可汗率主力不日便到。”翟潘密翻身下马,从怀中取出一个包裹严实的锦盒:
“这是可汗送给丞相的礼物。”
宇文泰接过锦盒,掀开猩红绸布,一柄镶嵌宝石的金刀静静躺在其中。
刀鞘上细密的纹路勾勒出青海湖的轮廓,刀柄处用金丝缠绕成雄鹰展翅的图案——这是吐谷浑可汗的佩刀。
他的指尖轻轻抚过刀鞘,心中暗叹。
“可汗厚爱,本王铭记于心。”宇文泰将金刀佩在腰间,转身对亲卫道:
“带将军去营房休息,备好酒肉。”
宇文泰站在城门前久久未动,望着不断涌入城内的吐谷浑骑兵,胸中那股压抑多日的郁气终于稍稍舒缓。这些生力军的到来,意味着他终于有了与高欢一战的底气。
傍晚,两仪殿中灯火通明。
宇文泰高坐主位,面色红润,与几日前判若两人。他手中把玩着一只酒杯,杯中美酒荡漾,映出志得意满的笑容。
“诸位!”他朗声道:
“吐谷浑三万铁骑已至,江南军又已退守襄阳。如今我军再无后顾之忧,可全力应对高欢!”
殿内众将精神一振,多日来的颓丧之气一扫而空。侯莫陈崇更是激动地站起身,拱手道:
“王上,末将请命率本部兵马为先锋,与贺六浑决一死战!”
宇文泰大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将军勇气可嘉!不过——”他话锋一转:
“贺六浑此人素来狡诈多端,我军还是要以稳为主。”
他站起身,走到殿中央的沙盘前。
“探马来报,高欢已命韩轨将玉璧团团围住,似要打持久战。”
李弼皱眉:“王上,高欢此举何意?”
宇文泰冷笑一声:“不过是故技重施罢了!他这是要迷惑孤,让孤以为他主力要集合在玉璧。实则——”他手指划过沙盘,停在夏州位置:
“他的真正目标,是这里!”
众将哗然,东夏州虽位置紧要,可大军开拔可不是开玩笑的,贺六浑会这般舍近求远吗?
“王上明鉴!”侯莫陈崇却是当即附和:
“高欢此贼最善声东击西,当年信都之战便是如此!”
宇文泰微微颔首:
“传令各地,坚定固守!他贺六浑想和咱们耗,那本王就奉陪到底!”
…………
另一边,晋阳军大营,中军帐内。
高欢负手而立,面前摊开着最新军报。
“王上,吐谷浑出兵了。”苏绰低声道。
高欢嘴角微扬,眼中闪过一丝冷意:
“慕容夸吕这个老狐狸,这么多次也不长记性啊。”
他转身走向沙盘,手指在代表吐谷浑军的青色小旗上轻轻一点:“三万铁骑,倒是下了血本。”
苏绰眉头紧锁:
“王上,如此一来,宇文泰再无后顾之忧,恐怕会全力与我军决战。”
高欢哈哈一笑:
“令绰多虑了。吐谷浑骑兵虽勇,却不通中原战法。慕容夸吕此来,不过是与宇文黑獭互相利用罢了。”
他说着,从案头取出一支令箭,递给亲兵:
“传令韩轨,将玉璧团团围住,多设营寨,但要深沟高垒,不得出战。”
亲兵领命而去。高欢又转向苏绰:
“再密令独孤如愿,率轻骑五千,星夜兼程奔袭东夏州。告诉如愿,此战关系全局,让他万万要依计行事。”
苏绰苦笑:
“王上自出晋阳,这行军布阵把我们自己人都搞不明白了。窦将军方才还在追问,为何要在优势兵力下分散行动。他说……他说这不合兵法常理。”
高欢嘴角微扬:
“兵无常势,水无常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