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欢大笑:“好!这才是我北地儿郎的气概!”他大步走向帐门,猛地掀开帘幕,任由风雨扑面而来:
“传令三军,待雨停后,全军开拔!”
…………
伏俟城,吐谷浑王城。
这座矗立在青海湖畔的白色王城,承载着一个游牧民族两百余年的荣光。
当年,辽东鲜卑慕容部的长子吐谷浑,因战马相斗引发的兄弟阋墙,毅然率领一千七百户部众踏上西迁之路。临行前,他望着辽东的茫茫雪原,对弟弟慕容廆折箭为誓,永不东还。
这支队伍穿越沙州的漫天风雪,踏破阴山的千年冻土,在茫茫戈壁中跋涉经年。
当他们翻过最后一道山梁,望见青海湖的粼粼波光时,吐谷浑抚摸着相伴多年的坐骑鬃毛,洒泪长叹:
“此水之西,便是天赐立族之地!”。
自此,这支慕容部便以“吐谷浑”为号,如同青海高原上永不消散的朔风,席卷西羌千里牧场。他们融合羌人、氐人,建立起一个横跨河湟的强大政权。
早期吐谷浑的君主多称“大单于”,也曾被南朝封为“河南王”(地理意义上的河南)每到春日,大单于都会在青海湖畔举行祭祀大典,数万铁骑环湖而立,声势浩大。
传到夸吕这一代,正值江南江北连年战乱。这位雄才大略的君主见中原王朝无暇西顾,便毅然废止“河南王”的封号,仿突厥传统首称“可汗”。
他在青海湖西岸择险要处营建伏俟城,此城北依切吉河天险,南屏青海南山屏障,城墙高达三丈,兼具军事要塞与丝路商站功能。
城中设有专门交易“青海骢”的马市,来自西域的商队络绎不绝。吐谷浑借此垄断青海道贸易,其精良的铁器和迅捷的马队闻名遐迩,成为连接中原、西域的商贸中枢。
用中原的话说,吐谷浑的日子是一天比一天红火起来了。
此刻,吐谷浑可汗慕容夸吕正斜倚在铺着雪豹皮的王座上,手中把玩着一枚来自于阗的玉杯。堂内炭盆中,上等的松炭烧得正旺,将整个空间烘得温暖如春。
这位统治吐谷浑二十余载的可汗面容棱角分明,颧骨高耸,鹰钩鼻下的薄唇紧抿成一条直线,灰白的络腮胡更添几分冷肃,显出不怒自威的气势。
那双锐利眼睛此刻正凝视着杯中晃动的葡萄酒,仿佛在思考着什么重大的决断。
“可汗,长安又来使了。”大相乞伏触快步走入:
“这次是宇文黑獭的亲笔信。”
慕容夸吕接过羊皮信笺,粗粗扫了一眼,冷笑一声:
“宇文黑獭这是气急败坏了?”
他将信笺丢进炭盆,看着火舌迅速吞噬那些恳切的字句:
“前两次还客客气气,这次直接威胁本王了。”
乞伏触低声道:
“可汗,宇文黑獭说若再不出兵,他就要亲自来伏俟城‘探望’……”
“探望?”慕容夸吕嗤笑一声:
“他长安都快保不住了,还有闲心探望本王?”
帐内几位部落首领闻言,纷纷低声议论起来。慕容夸吕抬手示意安静,目光扫过众人:
“诸位以为,我吐谷浑该当如何?”
大宝王慕容涉明率先开口:
“可汗,贺六浑如今势大,连战连捷。我们若助宇文黑獭,日后恐遭池鱼之殃。”
领军大将翟潘密却持相反意见:
“贺六浑若一统北方,下一个目标必是我吐谷浑。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趁现在与宇文黑獭联手。”
慕容夸吕眯起眼睛,手指轻轻敲击王座扶手。
“你们说得都有道理。”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
“但你们忽略了一点——贺六浑与宇文黑獭,本质上是两种人。”
他站起身,走到大堂中的沙盘前。那精制的沙盘上,密密麻麻的红色小旗已几乎插满河东全境,如同燎原之火,正向着长安方向蔓延。
这等沙盘推演之术,也是他们向东边学的。
“贺六浑譬如猛虎。”慕容夸吕拿起一块石子,放在沙盘上的晋阳位置:
“猛虎饱食,则虎啸山林,百兽震惶,无人可制。”
说着,他又拿起一个木块,放在长安位置:
“宇文黑獭则不过是一野狐,狡诈有余,气魄不足。”
大相乞伏触若有所思:“可汗的意思是……”
“猛虎若尽得关陇,必不容我吐谷浑在侧酣睡。”慕容夸吕目光锐利:
“而野狐虽狡,却爪牙不利,定然无法吞并我草原儿郎。”
他转身走回王座,将杯中马奶酒一饮而尽:
“二十年前,本王赌赢了柔然,今日按本王决定再赌一次天命!”
“可汗三思啊!”大宝王慕容涉明猛地起身急道:
“上次我们助宇文黑獭,折损了上万儿郎!至今连他许诺的牛羊、铁器都未送来,难道还要再被他戏耍一次吗?”
慕容夸吕眼中闪过一丝痛色,但很快被决然取代:
“正因如此,才更不能让贺六浑得势。若让他吞并关中,下一个被虎视眈眈的,便是我们的草场、我们的牛羊、我们的女人和孩子!
传令下去,集结三万精骑,三日后出发!”
堂内一片寂静,只有炭火偶尔爆裂的噼啪声。慕容夸吕知道,这个决定可能会让吐谷浑再次流血,但比起让那个恶魔统一北方后的威胁,这已经是最好的选择。
“乞伏触!”他唤来大相:
“派人快马加鞭,去告诉宇文黑獭——”慕容夸吕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我吐谷浑愿出兵相助,但他答应的事,一件都不能少。”
乞伏触躬身领命:“晋昌五郡的牧地……”
“不。”慕容夸吕打断他,眼中寒光闪烁:
“现在形势不同了。告诉宇文黑獭,我要整个河西走廊的贸易权,外加十万匹绢帛。”
领军大将翟潘密倒吸一口冷气:“可汗,这条件……宇文泰恐怕不会答应。”
“他别无选择。”慕容夸吕心头暗道,“就像我们别无选择一样。”
门外风雪渐急,呼啸的风声裹挟着寒意渗入大堂,慕容夸吕走到门前,掀开厚重的毛毡帘子。
远处雪山巍峨,在暮色中泛着冷冽的蓝光。那里有吐谷浑世代放牧的草场,有他们赖以生存的牛羊。
“传令各部落。”他深吸一口气,语气严肃:
“此战关系我吐谷浑存亡,不容有失。各部务必全力以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