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康普通百姓的议论自然传不到萧菩萨的耳朵里,转眼间同泰寺八丈金佛的铸造已持续三月有余,今日正是开光前的最后查验。
江南的秋雨总是缠绵,此刻正淅淅沥沥地打在同泰寺的金瓦上。
工匠们踩着湿滑的竹架上下忙碌,铜锤敲击的叮当声在雨幕中显得格外沉闷。
“不对!这声音不对啊!”老匠作鲁大有忽然停下手,布满老茧的指节在金佛左膝处反复叩击。
他眉头紧锁,转身对监工喊道:“取钻具来!”
雨丝顺着鲁大有灰白的鬓角滑落,混着额头的冷汗滴在佛身上。
等钻头穿透那层厚度颇为可观的金箔,露出的不是预想中的赤铜,而是泛着青灰的铅块。
鲁大有的手猛地一颤,钻头当啷落地。
“全部查一遍!”他嘶哑着嗓子命令道,像是被什么掐住了喉咙。
雨水顺着脚手架流淌,冲刷着工匠们颤抖的双手。
随着外层金箔被一片片剥离,八丈金佛渐渐显露出它狰狞的真相:金玉其外,铅块其中。原本应当填满铜芯的佛像,此刻竟有七成被劣质铅块替代。
“何人如此大胆!这、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啊……”鲁大有瘫坐在湿漉漉的竹架上,手中金箔映着他惨白的脸。
太极殿内沉香缭绕,青烟袅袅间,萧衍正闭目捻动佛珠。他身着素色袈裟,面容平和如古井无波,指尖每拨过一颗檀木佛珠,唇间便低诵一声佛号,俨然一派得道高僧的气象。殿外暮鼓声声,更衬得这方寸之地恍若佛门净地。
一名内侍轻手轻脚地碎步进来,却在距离御案十步处猛地跪倒,额头重重磕在地上。
“陛下,同泰寺金佛……”
萧衍依旧闭目,手中佛珠不疾不徐地转动着,慢条斯理道:“如何了?”
“匠人说,匠人说金佛熔铸之时炉火失控,开光……开光仪式需要推迟。”
内侍话还没说完,那串盘得油亮的佛珠突然破空而来,啪地砸在内侍额前。
佛珠应声迸散,噼里啪啦滚了满地。萧衍已然拍案而起,双目赤红,额角青筋暴起,哪里还有半分方才的宝相庄严的样子?
“查!”
皇帝的声音一字一顿:
“给朕查个水落石出。”他雪白须发无风自动:
“若是有人胆敢在佛祖金身上动手脚,”他突然抓起案头镇纸狠狠掷向殿柱:
“朕便送他去西天当面谢罪!”
满殿内侍齐刷刷伏地瑟缩,方才还佛香氤氲的殿堂,一时之间像是突然之间森然了几分。
…………
深夜,寝宫内烛火幽微,将萧衍的身影拉得修长。他独坐案前,手中拿着刚刚送来的密报。
这位曾经以机敏干练著称的“菩萨皇帝”,此刻眉头微蹙,在字里行间细细搜寻着蛛丝马迹。
突然,他的指尖一顿。
烛火摇曳间,一个奇怪的联系跃入眼帘:太子詹事荀济的名字,竟在铅料入寺前三日,连续出现在同泰寺的香客簿上。
一次尚可说是巧合,可接连三日,未免太过刻意。更蹊跷的是,萧衍翻过下一页,发现负责采购铅料的知客僧慧明,赫然是荀济府上管家的表亲。
他的手指在“荀济”二字上久久停留,不自觉用力按下,仿佛要将那墨迹生生按进纸里,眼中寒光一闪。
“呵……”萧衍低低冷笑一声:“太子啊……”
…………
翌日朝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