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渡口的喧嚣渐渐远去,陈庆之踩着青石板拾级而上,远处城头的灯火在暮色中明明灭灭。
他抬头望去,太子萧纲已立在角楼飞檐下,一袭素白素白锦袍被江风吹得猎猎作响,腰间玉带垂落,衬得他愈发清贵。
“殿下。”陈庆之单膝跪地,甲胄铿锵。
“子云不必多礼。”萧纲转身,眉间一道悬针纹深如刀刻。
这位年近而立的太子生得极似其父,却隐约间比萧衍多了几分锐气。此刻他指尖摩挲着袖中一封密信,声音压得极低:
“今日渡口来了多少北僧?”
“三百二十七人。”陈庆之从怀中掏出一卷竹简:
“末将暗中记下了各寺来历,且许多僧人虎口有茧,分明是常年持械的!”
萧纲眸光一凛。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沉闷的鼓声,他抬手示意侍卫远远退走,将袖中密信拿了出来:
“子云再看看这个。”
绢上密密麻麻标注着红点,从建康到豫章,几乎覆盖了整个江南。最刺目的莫过于建康那片朱笔记号,那里本该是屯田军的营地。陈庆之倒吸一口凉气:
“这是什么?”
萧纲长叹一口气:
“陛下昨日下诏,将三千亩军屯田赐给佛门建‘普度寺’,这些也都是后续寺庙选址。
更荒唐的是,度支尚书上报今岁税收少了三成,父皇竟说‘朕宁减百官俸,不夺僧家一粒米’!”
江风陡然变得刺骨,陈庆之瞥见太子额角有道新伤,像是被什么利器划过。
他心头一跳,想起半月前太子力谏削减僧侣特权,却被萧衍用佛珠砸破额角的传闻。
“殿下,北僧南渡绝非偶然。宇文泰和高欢如此默契,一毁寺一赶人,这摆明就是给我们挖坑啊!”
看陈庆之神情严肃,萧纲无奈道:
“陛下已下旨,凡北来僧众,皆赐米三斗、钱五百,并允其挂单建康各大寺庙。长此以往,莫说江南粮仓不堪重负,只怕……”
萧纲微微一顿,眸中闪过一丝冷意:
“父皇佞佛到了这等地步,我多次劝谏都置若罔闻。”
他缓缓起身,踱步至案前:
“子云方才所言我又岂能不知,此乃索虏驱虎吞狼之计!”
陈庆之指节泛白:
“殿下,若再不制止,江南根基必被动摇!”
萧纲闭目片刻,再睁眼时,眸中已是一片决然:
“子云,你暗中调集亲信,盯紧北僧动向。若有异动,即刻镇压!”
陈庆之肃然抱拳:“臣领命!”
三日后,建康太极殿。
萧衍头戴毗卢冠,身披金线袈裟,端坐在莲花座上。他面前跪着十二名从长安逃来的高僧,为首的宝相大师正捧着一卷血书哭诉:
“宇文黑獭熔佛铸剑,长安佛像尽化刀兵啊!”
“阿弥陀佛……”
闻听此言,慈眉善目的萧衍竟起身向僧人回礼,惊得满朝文武齐齐伏地。
老皇帝颤抖着捻了捻佛珠,突然转身喝道:“朱异!”
“臣在!”中书舍人朱异膝行上前。
“传朕旨意!”萧衍的声音嘶哑: